字体
关灯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8)(2/3)

唐梓明点头哈腰的赔上笑脸,回头看看中央,已经能够看得到站在那边的韩冈,干脆就站定了脚,不往前挤了。

虽然身边的官人脸色难看的瞪了几眼,唐梓明却不怕。

其他人就是怕惹着这些做官的,才不敢近前,在他们身旁留下一圈空地。

可唐梓明却想,他们又不认识自己,回头自己先走,也不怕这官人当着相公们的面大发脾气。

‘真是什么人都来了。



瘦小干瘪,衣袍都是洗得脱了色,已经薄得透光,在不起眼的地方还打了补丁,章援隐隐约约的都嗅到了一阵馊味。

什么记者?

就是包打听!

报纸兴起后的新行当,包打听就成了记者,人品等而下之。

走街串巷,窥人阴私,编造谣言,蛊惑人众。

章援用鄙视的眼神没能赶走对方,扯了扯襟口,越发的觉得空气污糟了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赴会时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现在不但没有座位,连站在身边的人都是不知哪里来的下等人,就是在大庆殿上,身边也至少是个朝官。

苏颂的孙子苏象先,章援是认识的,虽然是站着,可他搀扶着苏颂坐下,然后就站在苏颂身后,可比自己的处境要强出许多。

无数的抱怨从章援心中漫溢而出,对父亲的,对韩冈的,对苏颂的,对自然学会的,对身边地痞无赖的,直到韩冈走上前台。

悉悉索索的杂音,陡然间就消失了。

全场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一处。

唐梓明不再左顾右盼,静静的注视着宰相。

然后他就听到了宰相的声音。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



‘做梦时的想法?



唐梓明跟所有人一样,都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却不明白韩冈的语义。

他虽然是第一次来负责《自然》和自然学会方面的报道,但他很清楚,自然学会之中,对巫卜梦占等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持有的是什么样的看法。

“什么叫梦想?”讲台上,韩冈的声音传遍全场,“不是梦中的想法,也并非是妄想。

所谓梦想,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样的事,这就是梦想。”

这就是梦想?

其义与章援所知截然不同。

韩冈如今经常使用新词,或是赋予旧辞藻以新意。

有人觉得还不错,反正日常用语是百年一变,隔了三五百年用词造句便截然不同,要不然九经诸典也不会需要一代一代的传、注、疏来释义。

有人却不以为然,甚至愤加斥责。

但无论支持还是反对,所有人都不得不去习惯。

章援这位宰相家的公子能做的抗议,也不过是无声的啧了啧嘴。

“不独是我,其实人人都有梦想。

读书的想要金榜题名,务农的想要五谷丰登,做工的想要产业兴旺,行商的想要财源广进。

《三分》里,三兴汉室,这是诸葛亮的梦想。

《九域》中,乘风破浪,这是宋江的梦想。”

唐梓明不禁点头,更看到了台上的苏老平章点了头。

也许文人对梦想的理解,还是‘忽寝寐而梦想兮’的虚玄,还是‘老去山林徒梦想’的空洞。

但只要一提起《三分》里,刘备屡扑屡起的坚韧,诸葛亮鞠躬尽瘁的悲壮,《九域》中,宋江意欲扬帆万里,横渡大洋的壮阔,林冲欲统三军镇抚海外群藩的豪迈,洗心革面的公孙胜在观天仪下二十年如一日,要勘破七曜运行规律的追求。

唐梓明这种粗通文理的乡学究,甚至是不通文墨的普通百姓,也能明白什么叫做梦想。

他下意识的偏头看了看身旁的那位官人,却发现,他现在是双眉蹙起,一脸的疑惑。

章援疑惑着,堂堂宰相,当世大儒,进士及第的韩冈,将话说得如此浅显,不涉典故,反而用上说书中的例子,这是要说给谁来听?

“在座的诸位,难道对日后就没有什么梦想?

……我想,虽然不时会有些变化,但都应该是一直有的。”

当然是有的。

章援梦想过,日后能继承父亲的地位,掌握天下的权柄,高居万人之上,让重臣们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在午夜梦回时,甚至想过更近一步。

唐梓明也梦想过,每天都在想,这两年多攒些钱,在新城外买一间小院,娶一个嫁妆丰厚又贤惠的浑家,生两个儿子,女儿的话,相貌若还不错倒也可以有,每天桌上能有酒肉,这就是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但你们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韩冈在天下民众之中,有着无可匹敌的声望,更在朝堂内外、军旅之中,亦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韩冈的梦想是什么?

很多人都想知道。

尤其是在韩冈放弃了在未来独掌天下权柄的机会,硬是要生造出一个大议会来之后,更是让天下人都来猜测他的心思。

外围坐着的章回想知道,李膺想知道,内侧坐着的黄裳想知道,王居卿想知道,沈括也想知道。

身为宰相家子弟的章援、苏象先,一个奉父命而来,一个随祖父而来,却连座位都没有,只能站着旁听,但他们同样想知道。

还有所有的宾客和记者,也都是一样的想法。

就如唐梓明,双目一瞬不瞬的等待韩冈揭开谜底。

“我最早的梦想,是在我才五六岁的时候。

在那时候,我只想着,就是能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没有西贼的入寇,没有朝廷的征发。

父兄都能留在家中,母亲也能免去劳作辛苦。”

韩冈丝毫也不遮掩寒素门第的出身。

灌园子,一向是嘲骂韩冈时,最常被使用的词语。

世间甚重门第,即使是贩夫走卒的出身,也要给自己找个好祖宗。

欧阳修堂堂史学大家,给自家修谱牒的时候,都不顾前一半‘凡三百年,仅得五世’后一半‘才百四十五年,乃为十六世’这样的错讹,硬是要编出来。

以欧阳修为发轫,修谱、续谱在朝堂中成了流行,无论出身如何,总要把家谱编得花团锦簇,上则勾连帝王将相,下则与今之重臣联宗。

唯独韩冈,本朝的韩琦、韩亿不去联宗,前朝的韩愈也不去攀附,根本不在意祖宗如何。

灌园子的称呼,坦然受之。

二十年下来,反倒是越来越少的有人拿着他的出身来做文章了。

“这样的梦想,这样的期盼,八百万关西黎庶,又有何人没有?”

“寒家自京东乔迁至关西,迄今七十年。

此七十年,西夏由顺而叛,由叛而兴,由兴而盛,由盛而衰,再由衰而亡,西贼兵戈之下,年年烽烟不息。

关西人口八百万,无不受其荼毒。

寒素之家,五十则为老,六十已难见,幼子未夭者,十人之中只得二三!

老不得善终,幼不得生长,至于壮者,确有所用……”韩冈顿了一顿,三个字迸出唇齿间,“夫役也!”

声如寒水,沁透人心。

西北之乱,人所共知。

厅中出身关西的会员,多至百人。

听到韩冈提起关西旧事,旧日的记忆也从心底泛起。

在韩冈的话语声中,又回到了那西贼肆虐的年代。

伤心感怀者,咬牙切齿者,皆不知凡几。

“不仅关西军民备受其苦,天下百姓又何能独身事外。

为补军费,朝廷税赋十数年间陡增一倍有余,天下哪一州哪一县的百姓,日常起居没有收到牵累?”

“人人皆盼早灭西虏,得享太平。

但这要如何实现?”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