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梳理(八)(2/4)
“迄今为止,军器监已经造出的线膛枪至今也不过五百杆。
不论分配给军中的,还是给其他人的,”‘其他人’之一的韩冈对在场的‘其他人’们说着,“都是在军器监留有记录的,到底是从哪里得到,很快就能查出来。”
一众点头,韩冈提出的这个办法,是最容易的一种。
有记录的枪支,又是数量稀少的型号,想要找出这样的一杆枪,比大海捞针的去寻找马车和凶手要简单不少。
“本以为会是普通的燧发枪。”吕嘉问忽然发起感慨,“想不到会是线膛枪。”他冲着韩冈说,“玉昆相公,这可比普通的燧发枪要严重多了。
今日能杀一士子,明日可就能杀我等。”
在大宋的中心,都城的腹地开枪,而且还是被誉为军国重器的线膛枪。
这的确是一件性质严重的事。
不论是旧式的火绳枪,还是现在所用的燧发枪,都远远比不上都堂对线膛枪的评价。
只因为两个优点——精度、射程,线膛枪将此前几千年里,士兵们所用的所有单兵远程武器都淘汰了。
而这样的一种革命性的武器,竟然流失到了民间,流失到了对都堂不满的人群手中。
这就使得都堂成员,随时随地都要冒着被枪击的风险。
几位宰辅的背后一阵发冷。
也许是乘坐马车时感到气闷,随手打开了车窗……砰!
也许是走到半途,突然想下车放松一下腿脚……砰!
也许是跟随代行祭典的大宗正前往明堂和圜丘……砰!
也许是送女儿出嫁,走出了大门……砰!
百步开外,依然能保证极高的命中率和杀伤力,这样的武器,在场的每一位位高权重的男子都感受到了威胁。
“当初颁行的持枪令,是不是要重新考量一下。”吕嘉问试探道。
“决然不可!”韩冈否定得极为决绝,“中国需要开疆拓土,民间尚武之风可鼓不可泄。
今日的枪击,只是一桩故杀案,其背后的靠山既然能弄到线膛枪,也就能弄到神臂弓,同样能在几十步,不超过百步的地方将人射杀。
或者弄到地雷炸弹,对准马车比什么枪都管用。”他环顾周围,严肃的说,“要我说,有问题的终究还是犯人,而不是武器。”
“自由持枪令不可改。”沈括配合韩冈说道,“河北河东关西多少忠义社和弓箭社,现在的都改成了火器社,有这些人在,只要朝廷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成为最好的兵源。
有他们这些底蕴在,辽国的威胁就不足为虑。”
吕嘉问冷笑着讽刺,“等到他们中有人做反,现成的趁手武器了。”
韩冈摇头:“天下太平,人人饱暖,不用担心有人做反。
天下板荡,民不聊生,就算禁了火枪,难道还能禁了木杆竹竿?
揭竿为旗,斩木为兵,饿极了的饥民,也不需要什么武器就能席卷天下。”
韩冈一贯主张民间应当持有武器,在关西时,不是遍地弓箭社的支援,不是横山内外的汉番弓箭手,完全依靠官军,怎么可能维持对西夏军的持续压迫?
“如今正需开疆拓土,我汉家子尚武之心不可消,征战之技不可废,难道要汉民在云南开拓时,看到下山的夷贼,只有用锄头相抗?”
吕嘉问道:“不惟锄犁,尚有朴刀弓箭。”
“夷贼亦有弓刀。”沈括立刻反驳道,“云南初设郡州,屯丁与夷贼战,随身仅有弓刀,伤亡极为惨重。
依云南上报之数,每杀三夷贼,就有一屯丁伤亡。
最初三年,夷贼杀了三万余,屯丁的伤亡也有一万多,最初屯垦云南的屯丁,能活过三年的不过一半。”
关于是否允许民间使用火器,朝堂上争论已久。
因为火枪的威力远胜重弩,欲将火枪加入禁令的朝臣很多,只因为韩冈的坚持才一直维持下来。
与其他朝臣的辩驳中,作为韩冈的党羽,沈括主动搜集了不少现实中的例证。
“而元佑九年冬,云南保甲冬训,授乡兵以火枪,当年伤亡比就下降到百分之二三,近两年更是降到百分之一。”沈括在数字上加强了重音。
气学一直讲究实事求是,现实中的例子,并且不是孤证,而是经过统计过的数据,说服人时比起苏张之辩都更为有力。
沈括十分卖力的说着,“火器之前,弓刀无用。
习练火枪,也比弓刀容易许多。
如果看过这些年军中操演的统计,可以发现,大规模换装火器之后,操练就只需局限在火器使用和队列之上,对体力的要求少了许多,原本只能两日一操,三日一操,现在都可以改成五日四操。
训练多了,对军队有何助益,想必就不需括多言了。”
沈括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见吕嘉问没有反驳,继续道,“况且要求降低还能让更多的丁壮成为战兵。
原本战兵如战马,各牧监如今每年出栏多在二十万,去年是二十三万,其中成为军马的仅有五万八千匹,剩下的不堪军中驱策,都发卖给民间了。
而这五万八千匹军马中,大部分都只能作为挽马和邮驿马使用。
战马,能供马军骑乘上阵驱策的,正好两万挂零。
替换掉一万七千逾龄和损伤的战马,多增加了三千之数。
依出栏数,战马只占其中的十二分之一,即使只算军马,也是三一之数。
禁军厢军百万,可堪战阵的亦不过三十万,其中称得上精锐的又才有多少?
可如今只要能举起火枪,就能排入阵列了,用不着训练几年弓马,才能做到武艺娴熟,只要几个月,能跟着队列前进后退,能上膛射击,就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了。
这就像是马军平白多了两三倍的战马。
试问要是禁绝火枪,保甲不习练火器,这就是少了多少兵源。”
“军中自有火枪训练,保甲习练火枪又何必?”吕嘉问摇头,“前几年两浙魔教反乱,搅乱三县,如果他们都拿着火枪,官军能那么轻易的就平定吗?
乱事会仅止于三县吗?”
“如此说来,当年为何要推行保甲法?”韩冈反问,“望之你也是参与过保甲法的,知道前因后果。
正是因为民不习战,盗贼遍地,需要勒以保甲。”
“司马光说保甲训练百姓,日后贼.民蜂起时,官军将难以遏制。
现在看来他的说法对不对?
可以说完全不对。”
“保甲设立之前,贼寇横行乡里,百姓都只能咬牙忍受,因为害怕报复,连报官都不敢。
等设立保甲之后,百姓全都报官了,因为知道官府会帮助他们。
一时间,呈报上京的穿州过县的贼人多了许多——这还成了旧党攻击保甲法的证据——其实不过是原本不敢举报贼寇的百姓,现在胆子大了,不愿意忍了。”
“村里乡里遣人上报,州中县中确认,派了人下来之后,一保、一甲的丁壮就拿着刀枪过去,多少积年的顽寇都给平了。
这就是保甲的作用,这就是民风尚武的好处。”
“更有一桩,贼人为什么是贼人?
就是因为他们敢于作奸犯科,干犯律令。
你禁绝火枪,平民百姓老老实实的遵守,但贼人会遵守吗?
不会,他们会想尽办法去弄到火枪,然后拿着火枪去劫掠百姓。
没有反抗之力,那百姓空有保甲,也只能忍受被贼人劫掠。
这不就是失去了设立保甲的初衷?”
除了吕嘉问,其他人都没说话,不是因为韩冈、沈括对吕嘉问的驳斥,而是韩冈的态度。
“最后一件,”韩冈道,“火枪需要对外购买火药子弹,正好利于官府控制。
正确的火药配比,标准化的子弹,不是民间的工匠能弄出来的,如果是线膛枪的子弹,更不是普通工匠的手艺能够做到。
比起弓刀,民间的火枪对官府,更加容易掌控。”
吕嘉问一直都是皱眉听着,眉心的皱纹一会儿变得深了些,一会儿变得浅了些,等到韩冈说完话,他才缓缓开口,“玉昆相公、存中的话,我是十分赞成的。
汉民开拓新疆,的确需要且耕且战,别说火枪,虎蹲炮给了他们也行。
但现在说的是开封,不是云南、西域、南洋。
开封是中国之中,不闻战事,如果需要训练开封百姓上阵,那皇宋差不多也该亡了。
开封的百姓,要什么尚武之风?”
“更何况,如今要禁绝火枪,只是因为你我性命之忧。
玉昆相公你想想,这京师之中,难道没有一二贼子,将你我衔之入骨?”吕嘉问笑了一笑,“我不敢妄自菲薄,想要我这条性命肯定是有不少的。
如果他们手无寸铁,恨就继续恨下去了,于我无有损伤。
可要是他们手边有一支火枪呢,会不会就顺手拿了起来?”
沈括反驳:“防得了贼人从京师中得到火枪,防不了贼人从外地购入火枪,潜运入京。
防得了火枪,也防不了炸弹。
真想要刺杀我等,怎么禁绝都有办法来解决。
于刺客而言,重要的都不是武器,而是胆量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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