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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0)定策(上)(1/2)

因为真芗是代表上京在征询意见,所以商成只能把自己那些不成熟的想法都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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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并没有马上就阐述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真芗把话说话之后,他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他需要把过去一段时间的种种考虑和想法总结一遍。

头疼的毛病让他无法象过去那样,半天整宿地考虑复杂的军事问题。

以前,每当他要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他总是把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地分析透彻,把也许要遭遇到的每一种可能性都再三地推演斟酌,还要想出很多种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办法,然后把这里林林总总的情况综合在一起,再判断自己能不能去做,能不能做好。

可现在不成了,他无法长时间地集中精力去思考和作判断。

所以他的新想法都是东一爪西一划,非常零散凌乱,整体的思路也只有一个大体的脉络……

真芗是兵部侍郎,完全能理解商成的难处。

是的,燕东和黑水城之战两个地方的战事刚刚过去,将士们都还没有完全返回驻地,敌我双方的力量变化还无法清晰地勾画,现在就让商成作出这种判断,尤其是商成的身体还不算好,这样做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特别是看到商成慢慢地摘下眼罩,思索着换上新药绵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涌动。

但他没有办法。

上京迫切需要商成的判断。

他愧疚地低下头,无声地吁了口气。

直到心头翻腾的热流渐渐地平复下去,他才给商成的茶盏里续上热茶汤。

一直到放下汤壶,他也没有抬头去看商成,而是把目光转移到脚下的灰青色方砖上,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很长时间,商成才开口说话:“燕山提督府于六月底七月初制订的秋季方略,现在已经结束或者说即将结束。

从七月二十五孙仲山出留镇进草原开始计算,到今天大约是一百天。

在这一百天里,燕山卫不仅守住了燕东,还破袭了黑水城,渤海卫也重创突竭茨山左四部,两个卫镇前后总计歼敌斩首一万三千余级,俘虏并虏获人口一万六千出头,而自身阵亡将士不到六千人,仅仅以战果而论,这确实是个辉煌的胜利。”

真芗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兵部认为这一仗大赵战陨将士接近九千,但那是把随郭表陷落在草原的燕山骑旅也一并计算在内,所以商成所说的阵亡六千也没有错。

商成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这一仗战果不小,但暴露出来的问题更多。

大的方面不说,仅就燕山卫而言,战事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秋季方略。

孙仲山在鹿河莫干方向打得拖泥带水,进军就象乌龟爬,在鹿河就莫名其妙地等待二十天,在莫干又是小心翼翼地观望二十天,不是莫干当面的突竭茨人生怕暴露自身过分虚弱的本质,在他撤退时不敢接近逼迫,不然中路军除了溃败一途,哪里有第二条路可走?”他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

“燕中北大旱,留镇对出草原上的旱情也不可能轻到哪里去,鹿河黑水河沿岸的突竭茨人传统夏季牧场养不活牛羊牲畜,必然会向其他草场转移迁徙,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

偏偏孙仲山邵川这些大赵的将领,居然会对此一无所知!

看见莫干以南没有大群的牧民,找不到成建制的突竭茨人,就以为敌人主力在隐蔽行动,目的就是针对他!

走一步要回头望三回,放个屁都怕声音大了惊动敌人,做梦都想着敌人主力从哪个角落里就扑出来,一口活吞了他!”他越说越气,一拳头便砸在几案上,顿时壶倒盏倾碟子斜,点心滚撒得案上地下到处都是。

“就这点胆量本事,遭瘟的郭表竟然还一力地推荐他做中路指挥,居然就还让他混上了国公!

我都替他脸红!”

真芗的脸也有点发红。

商燕山这席话骂进去的人能有一大片。

当初猜测孙仲山要遭遇突竭茨主力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他也是其中之一;他们这些人,包括鄱阳侯在内,显然都不知道草原牧场要分季节的“常识”一一他不是很清楚这辞是个什么意思,临时揣摩,或许是“固有通常之识见”之意。

就因为没有“常识”,兵部在战事发展的预测上大丢脸面,眼下正在分派人手翻查历年积存的文书,看能不能从中发现突竭茨人的动向章法一一也有人称之为“动向规律”。

而“规律”这个新辞,据解释是事物之间的内在的必然联系,决定着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向;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又是一连串的新辞。

连真芗自己都说不出来,在这个时候,他居然会想到这么多与当前之事毫无关联的东西。

等听到声音过来的侍卫们收拾好狼籍的几案,重新换上茶盏和新茶汤,他正想说两句宽慰话,劝商成别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生气,商成又说上了。

“还有郭表,说起来也是个早已成名的大将,可做起事来连点寻常小校都知道的军事常识也没有!

兵法第一要义就是兵贵神速,可到现在燕山卫府都没弄清楚,从八月十四到八月十九整整五六天时间里他到底都在做什么。

孙仲山在草原上进展缓慢,他就该当机立断,要么进草原,要么就固守燕东,可他早不早晚不晚地,非得一直等到别人把口袋阵摆布好了才一头扎进去,这是在配合东庐谷王演大戏么?

还要亲自领军断后……他以为他是谁?

他不是郑七,也不是个旅帅,他是燕东战事指挥!

明明就是个糊涂蛋,还非得把自己弄成一付悲剧模样的英雄人物,他到底是想让人悼念他,还是想靠这种拙劣表演给自己加分?

!”

真芗不吭声。

商成的一些话他还是听不太懂,但这不是要点。

要点是商成为什么突然提到郭表。

是的,在这一仗里郭表的表现的确是不尽如人意,这一点无可辩驳。

可郭表也是军中名将,本事就算再不济,总没有商成说的那么不堪吧?

何况郭表还是萧坚的爱将,是鄱阳侯的女婿,商燕山总得给这二位留点情面余地。

莫非……这番话是另有他意?

他又觉得不象。

不管商成如何大骂郭表和孙仲山,再把他们说得一无是处,可言辞中真挚的战友情谊却怎么也无法掩饰……

商成并不知道真芗在琢磨自己话里的“他意”,继续点评这一仗的得失:“……兵书上都说,打仗,是有机会才打没机会就等。

郭表也是个读书上头没指望才吃粮当兵的人,连这点道理都没读出来?

那么多兵书,都看进狗肚子里去了?

明明孙仲山是一路的小心一路的疑神疑鬼,东庐谷王就算再笨,也能闻出来这里面有阴谋的味道,这机会早就错过了。

可郭表偏不,他偏要打。

何况他自己都知道,他的本事不如敌人,算计不如敌人,兵力更不如敌人,偏偏还要以卵击石一一勇气可嘉,死了活该!”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水。

真芗见有话缝,正想说两句,商成又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他最好是死了!

没死的话,我非得教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作生不如死!”说完又喝水。

这一回真相没有马上说话。

默了片刻,看商成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才谨慎说道:“其实,燕山卫的一众将领都还是不错的……”

商成赞叹真芗的话。

他说:“确实是这样。

除了郭表和孙仲山两条糊涂虫,别的人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

西门克之在北郑屹县坚壁清野,采取逐次抵抗的方式,用空间换时间,一方面瓦解敌人的士气和战斗意志,一方面消耗突竭茨人的有生力量。

张绍危机时刻赶赴端州坐镇指挥,也极大地鼓舞了燕东各地将士的斗志。

还有邵川。

邵川带两百轻骑突袭黑水城,正是我大赵将士机智、勇气、胆量与气魄的高度体现!

还有屠贤。

一一尤其是这个屠贤,在旅帅重伤副帅殉国的情况下,关键时刻敢担责任敢挑重担,率领四个营的孤军死守北郑城,与数倍的敌人浴血奋战长达一个月,表现出我大赵将士高超的战术素养、严格的战场纪律和昂扬坚忍的战斗意志,是我燕山卫军的楷模与榜样!”

听着商成铿锵顿挫的话语,真芗深以为然。

商成说的是实情,无人能否定。

这两三年以来,随着一系列的大小战事,大家都知道燕山卫军能打。

但燕山卫军到底是怎么个能打,又有多么能打,因为缺乏横向的比较,所以各种说法都有。

有人说燕山卫军或许已是诸军之冠,也有人认为应该不如澧源禁军,有的人甚至认为,可能不是燕山卫军能打,而是因为突竭茨人的战斗力在莫干大战后有所下降,所以才把燕山卫军衬托出来。

这一回渤海卫也出了兵,两个军偷袭突竭茨山左四部,战果虽然不凡,伤亡却也不小。

三万人马,还是偷袭,结果阵亡千五伤兵五千。

燕山卫两线作战,和敌人前后打了两个半月,伤亡才不过四千余人,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而孙仲山在莫干更是只用两个不满员的骑旅,就全歼了兵力相近的三千大帐兵,燕山卫军的作战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特别是现在,有了黑水城和燕东两场大捷,燕山卫军的心气撩拨必然被鼓舞得极高,绝对是牙尖爪利的虎狼之师!

何况他夏天里来燕山时,见过燕州驻军的日常操演,对那支队伍的评价极高。

而那一部驻军,还不是燕山卫的野战营旅,更不是什么主力……

商成喝了几口水,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整个秋季作战,战果不小,但离预期的目标还是有很大差距。

虽然打下了黑水城,重创了突竭茨山左四部,动摇了突竭茨在这一片草原上的统治基础,但没有打掉东庐谷王,也没有给敌人的主力造成重大损失,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突竭茨人绝不会甘心这次失败,东庐谷王也不可能不作报复,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为下一次战事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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