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0)南阳(2/3)
是的,在她眼里,距离上京不到千里的燕山就是个苦寒边塞。
她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怀璞玉而犯险境,藏气象而履艰难。
但这正是她最敬仰先生的地方。
《南史-隐逸》言隐士“皆用宇宙而成心,借风云以为气”,先生在山中则掩其殊异隐逸高蹈,一出世便九天鹤唳震荡宇宙,如此种种,不正是魏晋以来隐士们高尚其事的传神写照?
她甚至想过,在恰当的时候,要把先生的事情告诉父皇。
因为《易》中有言,“天地闭,贤人隐”,先生毫无疑问是位古今贯穿的贤人,既然他都不再隐逸而慨然出世,难道不是大赵如今四海升平气象蒸腾的明证吗?
当然,她有这样想法,其中也有自己的一点小小心思:等先生复返上京再踞高位,她也好左右侍奉时时请教。
但她又不敢说。
她想,先生不趋权贵,不附豪门,不以丽辞华章以求芸芸之名,似乎是别有深意,她要是冒昧向父皇举荐的话,会不会弄巧成拙呢?
所以她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去打搅先生。
可是,她可以不替先生扬名,可她必须为先生做点什么。
她需要表达自己难以言表的深深敬仰,同时也是为了弥补她以前对先生的不敬,因此她买下那匹波斯天马,然后机缘巧合,她很顺利就把马送给了先生。
可哪里知道,再以后居然就是先生坠马的噩耗……
从听说商成坠马重伤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再一次创下了大祸。
她把马送给先生,完全是出于对先生的敬意。
可是,如今这份敬意却令先生遭受重创,不得不一直停留在枋州养伤。
更令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就是因为头部受伤,先生与大破黑水城的绝世功勋擦肩而过,他苦心孤诣筹划的战事,最终却通通都成全了别人的威风与威名,他为战事跑前跑后地忙碌,最后却什么都落不到……
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个月来,不管是醒着还是睡下,她总要一遍遍地设想,假若她没送那匹马,假如她没有坚持请先生去相马,假若她那天没有和妹妹一道去赏秋,那么后来的噩梦会不会就不再发生呢?
也许她就不该去盗那封信,更不该去驿馆寻什么《拾遗贴》,更不该和先生起冲突……她甚至反思了过去的种种所为。
她有一种感觉,要是没有那一段荒诞的不经事的话,那她必然不可能那么张狂,就不可能与妹妹生出疏远,也就不会怠慢妹妹的朋友与战友……是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
一个多月以来,只要人还清醒着,她就总是沉浸在悔恨和自怨之中。
即便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当她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也时常会被噩梦惊醒。
她彻底深陷于内疚与懊悔之中,已经到了精神恍惚茶饭不思的地步。
她不再习字了,也不再去揣摩什么字贴了,即便是先生的字贴她也不想看见。
她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书法。
唉,她要是不爱好书法该有多好,那样先生就不会坠马了……
现在,妹妹在问为什么不在书房里烧火盆。
为什么不烧火盆?
因为她的心里是一片冰凉。
要是再在屋里烧起火盆,内冷外热寒热交征,她不死也会大病一场。
但她突然又想,烧就烧吧,死就死吧;死了也好,人死债消,这样她就不亏欠先生什么了……
她为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念头而高兴起来。
她立刻站起来大声叫人,让侍女们搬两个火盆进屋烧上。
不!
两个不够,要四个!
这一回是陈璞不同意了。
南阳从死气沉沉中蓦然变得如此兴奋,让她感到很不安。
她不知道南阳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明白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她让侍女们把火盆再搬走,又吩咐她们送点暖胃暖肺腑的姜汤过来一一她还是要茶汤一一就拉着南阳的手让她坐下。
她疑惑地望着南阳两颊上跳动的两团不正常红晕,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阳拍着她的手背说:“本来还有点不开心的事情,但是现在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烧火盆也不忙在一时,等妹妹回家或者去了京畿大营,她有的是时间。
好了,她的痛苦马上能结束了,她真很高兴,就笑着问道,“你怎么想起来跑来找我了?”
陈璞觉得南阳的笑容不似作伪,就决定不再刨根问底了。
南阳曾经讥讽她,说她有个半脚僧心上人,可她怎么觉得,刚才南阳的悲伤凄苦模样,才象是在和心上人闹别扭呢?
所以哩,有些事倘若南阳不肯说,她也不忙着去问一一反正早晚她也能知晓。
因此她就把上午在娘亲那里遇见的不快事情说了。
南阳沉默了一会,问道:“王义就要回来了?”
“就在正旦前后便会到京。”
“消息确定了么?”
“前头我在兵部就听人说起过,调令上月中旬就发出了。
这旬的邸报也提到一句。”陈璞说。
她还从军事的角度出发再次作了佐证。
“年后父皇的圣诞之后,萧老将军就要到嘉州行营赴任。
王义的职责是维护粮道,不可能比萧老将军的离京时间还晚。”
南阳不懂军事,所以陈璞的这些话纯是多余。
她也不懂朝堂上那么纷繁复杂的人事变化和政令交替背后,到底都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能运用一些女人天生俱来的小心思与小伎俩来试图化解陈璞面临的难题。
可是,这些平常过光景日子的小心思小伎俩,如何能和一言一辞一举手一投足都可能蕴藏深远含义的朝堂大臣们相比拟?
象朝廷为什么要突然间拔擢王义这种事,她,还有陈璞,她们两姐妹根本就没有可能参透背后的深刻含义。
何况南阳能使的伎俩至多也就是做点让天家丢脸面的事,杀敌一千自损也差不多八百,实际上就是两败俱伤,她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她蹙着眉头思索半天,最终还是觉得很难办到,只好对陈璞说:“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要不,等父皇要指婚的时候,你就去哭闹一回?
再不行就做个寻死的样子出来。
父皇最疼你,你一闹腾,他多半就会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陈璞惊讶地张大了嘴。
寻死上吊闹腾一番,这就是姐姐给她出的主意?
她差点就又想摔茶盏了。
她辛辛苦苦跑了几十里地,就是来听南阳给她出这些糟烂主意?
她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茶盏,闷闷地哼了一声。
太倒霉了,手里端的还是上回那个昌南镇精瓷!
她生气地说:“姐,你就不能帮我想个能使的办法?”
南阳摇了摇头。
不是她不想帮妹妹,而是她真的没办法可想。
眼前能帮陈璞解开死结的人就是先生,可先生却在枋州养伤,书信往来最快也需一月,显然是远水不能救近火……
陈璞一听她姐把商成唤作先生就忍不住好笑,掩着嘴说道:“他哪里在枋州哦,早回京了。”
南阳猛地抬起头,急忙问道:“先生回京了?”
陈璞笑得都觉得肚子发疼。
她急忙把那个精瓷茶盏放到案上,强忍着笑说:“早,早……他早就回来了。
人家现在就在家里摆宴席庆贺乔迁之喜,我急着赶来找你,所以就送了几色礼物,没在他家吃饭。”
“先生回来了?”南阳在软榻里喃喃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呢?”
陈璞再一次乐得前仰后合。
她捂着肚子,哎哟连声吞着气说道:“人,人家回来……人家回来了还非得告诉你啊?
别说你不知道,我也是昨天去兵部开会时,皎儿凑巧碰见他。
不然我都不知道他已经回京好几天了。”她总算止住笑,用一种炫耀的语气对姐姐说,“不过我可是听说了,他的本事大,前天才和右相国张朴在宰相公廨里闹了一回,接着就识破萧老将军的南征方略,害得人家老将军连夜修改草案。
就是我们这些小兵小将倒霉,昨天被兵部拖着议了一天的新方略。”
南阳压根就不在意什么萧坚什么方略,她就关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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