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一)(1/2)
钱逸群信步走到裁判们面前,见大明寺那边也走来一个老僧人。
那老僧头上有寸许发茬,雪白一片。
两条寿眉,眉尾下垂,几乎垂到眼睛。
虽然不苟言笑,却是和蔼非常,让人心生亲近。
面对这样的道德僧人,钱逸群也不会放肆,上前合什作礼。
合什本就是道人礼数,后来和尚用得多了,道士反倒不太常用。
钱逸群此时用合什礼,表示自己对老修行的尊重。
“阿弥陀佛。”那老僧回了全礼,又转向五泉公行了一礼。
钱逸群从腰后鱼篓里掏出一个红檀木木函。
他抹开木函的滑盖,露出里面一叠焦黄纸面,怎么看都是承载岁月沉积的纸张。
这叠手稿上先写了译者序,乃是国朝初年宋濂大学士的口吻,说自己领命整理北元档案,一应文字皆当归藏,故而这份名录也不能遗漏,只是因此文不阐佛法道理,故而归于杂部云云。
接着便是正文,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了人物姓名,干净整齐。
最后还有誊抄者的官职名款。
席上三位都是进士出身,学问能在大明排进百位之前。
看了这手稿,心中却任是将信将疑。
首要的疑惑便是宋濂自称受命整理北元故档。
他身为大学士,肯定受的是皇命,既然是皇命,这文档怎么可能流落江湖?
不过也不排除后来有翰林晚辈抄了带出,这并不违制,但是谁又会无聊地去抄五百多个人名呢?
只为了帮两百年后的某个道士打赢嘴仗?
“这纸墨,倒的确是封存了两百年的古物,不是作伪。”扬州府同知素有藏书大家的名声,此语一出,便是权威认证,再没人能从真伪上做题目。
老僧人睁眼细看,用手捻了捻,平声道:“大明寺败了。”
他这里说得云淡风轻。
下面那些徒子徒孙却如丧考妣。
当时便有内商清客大声将老僧的话传播开去,真是一石落水,千重涟漪,荡漾开去。
一时间欢喜者有之,悲戚者有之,就如开了个水陆道场,热闹喧嚣。
郑家的马车内,老夫人转忧为喜。
抚掌笑道:“不枉老身跑这么远的路,厚道长果然不是凡人。”
徐佛掩口而笑,又见杨爱患得患失的模样,悄悄握了握女儿的手。
杨爱情窦初开,却看上了钱逸群这么个妖孽,整日介痴心玄术,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浪漫情怀。
此时听到郑老夫人说他不是“凡人”,心中既有自豪,又有失落——她一个凡俗女子,怎么能高攀仙真呢。
李香君、顾媚娘年纪还小。
只知道道长老师赢了,自然是兴高采烈。
至于之中代表的含义却不甚了了。
钱逸群见这老僧宣布己方败北,心却没有放下来。
今天论难台上没见番僧,但绝不意味着他不会出来。
既然那个番僧已经决心要杀了钱逸群,说不定也会来个突然袭击。
老僧朝钱逸群合什一礼,转身退了回去。
慧光连忙迎上前,羞愧道:“师父……”
“烦恼总由意气生,”老僧摇了摇头。
“你精研佛理,却难悟佛理,可知为何么?”
“求大和尚指破。”慧光合什躬身。
“你存一颗凡俗之心。
却求出尘之相,故而痴迷难悟啊。”老僧微微摇头,“从今而后闭口修禅,再无是非,于你也是好事。”
慧光满面羞红,合什而退。
钱逸群远远看着,收起了这份伪造的手稿。
有翠峦山的帮忙,别说两百年的手稿,就是两万年的手稿也用不了什么工夫。
实际上时间越长,反倒越容易做。
在这份正品诞生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份手稿犹豫时间过长,一下子就风化了,害得钱逸群抄这些名字抄了一天。
他摸了摸胸口藏着的百媚图,脑中暗道:“中行悦,这回辛苦你了。”
“你我互助,也算不得什么。”中行悦倒是没有居功。
这五百多人的名单,钱逸群是断然不肯自己去背的,那样简直就是浪费大脑空间。
中行悦却没有这个压力,他连身体都没有。
于是钱逸群便让中行悦来背,又许他进入自己的识海留下神念沟通,就如当初一般。
只不过如今钱逸群的功力已经可以自由切断中行悦的神念,再不似当初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中行悦在百媚图中永劫受难,能够出来透气就如放风一般,自然也是极其乐意。
何况他活着的时候还没有佛门,现在配合钱逸群欺负一下这些奇异装扮的人也是一番乐趣。
“阿弥陀佛,道士请留步。”一声咆哮,如同狮吼,卷起劲风涌向钱逸群。
这声狮子吼功力非凡,非但声如洪钟,灵蕴之气也无比充沛,显然是精修佛门法术的高僧大德。
更难得的是,吼声中毫无暴戾之气,震撼人心却不伤人身,远非当日琼花观门口那声狮吼能比。
钱逸群身形一怔,就听到中行悦在他脑中急道:“不可与他力敌。”
——转身就逃岂不是很没面子?
钱逸群回转身子,朗声道:“大和尚有何指教?”
“敢问道士,道无物不包,可含恶毒?”
“秃驴,论难已毕,你们还为难神仙作甚!”
钱逸群还没说话,下面已经有信徒高声喊道。
今天的论难营养之低,绝难写进佛典、道书之中。
然而没有高深道理,正合广大信众的口味。
他们只看到台上道士机锋隐现,脑力过人,把和尚气得火冒三丈,仪态大失。
就如看了一场好戏,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怎不过瘾?
至于以少敌多这种事,本就容易引起民众的同情。
再加之钱逸群竟然胜了,正如戏本之中受欺压的正义角色战胜邪恶,让人心生痛快。
这一场论难下来竟为钱逸群培养出了一众粉丝。
“秃驴无耻!”有人喊道。
这回却不是清客们挑唆的,而是信众自发呼喊,一时声浪潮涌。
“此非论难!”那和尚又作一声狮吼,硬将众人的呼声压了下去。
他在狮吼中掺杂了金刚法力,顿时将呼喊之人威压得心惊胆战,再不敢做声。
和尚登上论难台,众人才看到原来是个五短身材,浑身上下看似没有二两肉的瘦小和尚。
如此精致微缩的身材,竟然能发出雄狮之吼,果然佛门有秘法,不向愚众开迷花。
“老衲只是请教道义,绝非论难!”那和尚扬手压住周场,转对钱逸群道,“老衲法号雪岭,憨山门下弟子,请教高真大道至理。”
“万两黄金不卖道。”钱逸群笑道,“这事道人帮不了和尚,还请见谅。”
他脸上虽然挂着微笑,手中持了清心钟,心里预备金刚珠,只等对方发难,直接震铃一打,远遁人群。
除非这“小”和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伤及无辜,否则断没有抓到他的可能。
“老衲愿与道长结这个缘。”和尚说罢,从腰间囊袋之中摸出一个五颜六色的珠子。
他用拇指和中指按住珠子两头,迎光高举,珠子登时散发出七彩祥光,欢欢相套。
“这是鸠摩罗什大法师所传下的佛门至宝,僧娑洛珠。”雪岭法师高声道。
大明寺那边顿时发出一阵惊叹,显然和尚们大多听说过这个珠子。
钱逸群却无动于衷。
首先,他很反感现在的和尚动不动就用汉话说梵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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