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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一洲涸泽而渔(3/4)

崔瀺对于人心人性之算计,实在擅长。

崔瀺的想法,好像永远异想天开,又似乎次次触手可及。

百年之前,如果崔瀺说自己要以一国之力,在浩然天下打造出第二座剑气长城,谁不觉得是在痴人说梦?

谁会当真?

可是事到如今,崔瀺已是美梦成真。

而崔瀺最让

人觉得无法亲近的地方,不单单是这头绣虎太聪明,而是他一切所思所想所梦,从不与外人言说半句。

崔瀺有那锦绣三事,与白帝城城主下出彩云局,只是其一。

崔瀺某次术算之争,曾经胜过术家的开山老祖一筹,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在诸子百家当中地位只属末流、却心比天高的术家祖师爷,哪怕在大道根本一途输给了一个外人,却十分快意,自称一句“吾得十矣,天下足矣”,至今还是一桩莫大悬案。

就连术家内部,都不知到底何谓“十”。

还有崔瀺在叛出文圣一脉之前,一口气舍了唾手可得的学宫大祭酒、文庙副教主不当,不然按部就班,百年后连那文庙教主都是可以争一争的,可惜崔瀺最终选择一条落魄至极的道路去走,当了一条丧家之犬,孑然一身云游四方,再去宝瓶洲当了一位滑天下之大稽的大骊国师。

只不过这桩天大密事,因为涉及中土文庙高层内幕,流传不广,只在山巅。

只可惜都是过眼云烟了。

不过终究是会有些人,由衷觉得浩然天下若是少了个绣虎,便会少了好些滋味。

老秀才突然问道:“天地间最要干净最洁癖的是什么?”

许君摇头道:“不知。

是那昔年首徒问他先生?”

老秀才自问自答道:“是道德。”

许君点头道:“深以为然。”

老秀才又说道:“瑕不掩瑜,又如何。”

许君笑道:“理是这个理。”

老秀才一跺脚,说道:“走了走了。”

许君作揖。

老秀才只得作揖回礼。

这些个老前辈老圣贤,总是与自己这般客套,还是吃了没有秀才功名的亏啊。

老秀才与陈淳安心声一句,捎自己跨洲去往中土神洲,再与穗山那大个儿再言语一句,帮忙拽一把。

在那穗山山门口,老秀才一个踉跄,向前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金甲神人端坐在台阶上,笑道:“呦,大礼,以往欠我穗山的一屁股债,就当你一起补全了。”

起身使劲抖袖,老秀才大步走到山脚,站在穗山山神一旁,站着的与坐着的,差不多高。

老秀才抬头望向穗山之巅,神色肃穆。

魁梧山神笑道:“怎么,又要有求于人了?”

老秀才搓手再搓脸,道:“求人如吞三尺剑,难啊。

何况求人这种事情,一向非我所长,难上加难。”

山神有些幸灾乐祸,若是至圣先师求了有用,确实就不是至圣先师了。

老秀才转头问道:“先前见到老头子,有没有说一句蓬荜生光?”

山神摇头道:“不是你,我一字未说。”

老秀才一脸怀疑神色,见那大个子一身正气不输陪祀圣贤,只得惋惜道:“不开窍,咱哥俩白唠了那么多嗑。

搁我是你,早就在山巅摆好几案、搁好茶水了,再问老头子需不需要我去砍了那厮脑袋,拍胸脯震天响,老头子你发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小神我义字当头,仁在双肩,在所不辞,砍不死对方,我就自个儿提头来见……”

山神黑着脸道:“你真当至圣先师听不见你的胡说八道?”

以前只有两人,随便老秀才瞎扯有的没的,可这会儿至圣先师就在山巅落座,他作为穗山之主,还真不敢陪着老秀才一起脑子进水。

至圣先师可不太喜欢与人开玩笑。

礼圣在规矩之内,倒是偶尔开玩笑也无妨。

亚圣则是出了名的慎独。

其实除了老秀才,绝大多数的道统文脉开山祖师,都很正经。

老秀才跳起来就是一巴掌,“狗胆!

竟敢小觑咱们至圣先师的无上道法!

老头子提笔撰文和搁笔动手,哪个不是无敌手,文武双全,文有第一,武无第二,那道老二也是个别别扭扭的,想要夸老头子又不好意思,就在曹溶那本山水花鸟卷上,藏藏掖掖,拐弯抹角……他娘的也就是那曹溶当时没求我盖章,不然我买一送一,先盖印一方‘有请落座’,再在那道老二印章旁钤印一枚‘你不够格’……老头子此次出手,王霸兼具一身,圣贤豪杰皆是一人,大手笔,大气魄,大意思!”

穗山大神置若罔闻,看来老秀才今天求情之事,不算小。

不然以往言语,哪怕脸皮挂地,好歹在那脚尖,想要脸就能挑回脸上,今儿算是彻底不要脸了。

夸人自夸两不耽误,功劳苦劳都先提一嘴。

果然老秀才又一个踉跄,直接给拽到了山巅,看来至圣先师也听不下去了。

山巅那位老夫子说道:“秀才,你还是三教争辩的时候比较讨喜。”

老秀才作揖起身后,苦着脸道:“文庙也没给我更多展现吵架本事的机会啊。”

言下之意,不是我老秀才不愿意为儒家出点气力,是文庙没让我这读书人尽显风采,至圣先师你不能强人所难,既要我受天大委屈,又不发小小牢骚。

老夫子笑问道:“为白也而来?”

老秀才瞥了眼扶摇洲那个方向,叹了口气,“不用我求了。”

这位坐在穗山之巅翻书的至圣先师,依旧在与那蛟龙沟的那位灰衣老者遥遥对峙。

老秀才松了口气,稳当是真稳当,老头子不愧是老头子。

浩然天下金甲洲、宝瓶洲的天时、山河,依旧不受那托月山大祖的神通倾轧半点。

天外那边,礼圣也暂时还好。

只是那些原本远游极远的远古神灵余孽,依旧在不断聚拢而来。

历史上,礼圣曾经率领文庙教主、副教主,连同道老二在内的一拨白玉京仙人,还有龙虎山大天师,大玄都观孙怀中,以及西方佛国的一拨佛子,一同远游一趟。

可惜收效不大。

还有位文庙副教主因此陨落天外,如果不是后来有了那场三四之争,其实在外人眼中,文圣一脉的首徒崔瀺,原本是有希望补缺的。

只可惜老秀才却知道,崔瀺从来志不在此。

万年之前,万千术法从天上落下。

或是某些远古神灵的给予,或是人族登高打落神灵。

术法万千落人间,其中杀力最大者,被剑修得到,毋庸置疑。

之于人族,剑修功劳最大,功德在身最多。

故而如今人间大道,最为青睐天下剑修,却又被相对破碎的天道隐隐压胜,以至于飞升境瓶颈最难破。

但是要论神通术法得到之多,以及自悟得道证道之多,用心专一的剑修当然没办法比,其中三教祖师,虽然道路各异,但是在万年之前,就都已经登高极高。

以至于三人真正的“打架”本领,足以翻天覆地。

老秀才因为愿意问,至圣先师又相对在他这边比较愿意说,所以老秀才知道一件事,至圣先师在内的儒释道三教祖师,在各自证道天地那一刻起,就再没有真正倾力出手过。

那场河畔议事,曾经剑术很高、脾气极好的陈清都直接撂下一句“打就打”了,之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打起来,三教祖师的态度还是最大的关键。

其实当时道祖一句话就已道破玄机,大道之敌已在我。

在人族,在本心,在众生自己。

根本不在道法不在神通。

白玉京压胜之物,是那修道之人道心显化的化外天魔,西方佛国镇压之物,是那冤魂厉鬼所不解之执念,浩然天下教化众生,人心向善,任由诸子百家崛起,为的就是帮助儒家,一起为世道人心查漏补缺。

归其根本,在一个我。

万年以来,人族真正的生死大敌,一直是我们自己。

哪怕是再过万年,恐怕还是如此。

输了,就是不可阻挡的末法时代。

赢了,世道就可以一直往上走,真正将人心拔高到天。

“众生是圣人。”

“众生有佛性。”

“每个一,得清净,所有人得清净。”

今生今世之人心向善,前世来世之因果业障,道法人心之高远幽微。

我到底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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