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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穿插(1/2)

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张宗一昼夜跑了八十里,他麾下的部队只到了一半,另一半掉队在后方,正在陆续收拢。

故而,当这位虎威将军得知赤眉起码调动了八个万人营朝自己包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是下令:“撤退。”

已经干等数日的盖延顿时大急:“我虽粗鄙,但也听说,大凡与敌作战,必选拔勇将、精兵,编组而使其担任先锋。

如此,一则能够壮大我军斗志,二来可以挫杀敌人威风。

先锋于三军而言,就像剑尖之于宝剑一般,久闻虎威将军一身虎胆,多次陷阵破敌。

如今才赶到战场便抽身而退,岂不是大挫我军锐气?”

张宗见盖延想用言语来激自己,不免可笑,他是勇将不假,但也会动脑子,判断形势,遂道:“前锋不止有壮我志、挫敌威之用,还要替大军侦路,抢占关键地利,探明敌军分布,若是可能,再稍稍加以调动。”

“我当然知道,马国尉连日固守旷野,孤军苦战,处境艰危。

陛下心急如焚,令我务须以果敢之行动,不顾一切,星夜进击,破贼军之包围,救袍泽于危困……”

“但若太过急躁,反而是中了赤眉诡计。”

张宗很清楚皇帝陛下让自己百里趋行的原因:虽然急行军后的部队根本没有战斗力,但他只要露个面就行,三河兵就像一枚三菱箭头,被第五伦搭箭上弦,皇帝遥遥张弓,瞄准樊崇后背,让赤眉军无法全力进攻马援即可。

眼看盖延还欲再劝,张宗又道:“《吴子》有云,用众者务易,用少者务隘,如今赤眉兵多,适合在平坦地形上展开,而我兵少,要想挡住赤眉猛攻,便需要险隘之处。”

然而这河济大平原上,要找一处险隘之地也着实是不容易,左右眺望,竟没有一个小丘、一条溪流可以让魏军作为依凭。

这种情况下,面对十倍来敌,避其锋芒自然是理智的选择。

但盖延却不这么想,在他看来,赤眉乃是散兵游勇,有三千突骑在手,只需要随便一支步卒配合,几轮冲锋,就能让赤眉贼溃不成军只要有渔阳突骑在,带条狗都能赢!

可眼前这“虎将”,却连狗都不如啊!

盖延压着心中不满,问道:“将军打算退多远?”

张宗道:“若赤眉不深追,则退三里。”

这是第五伦对他的命令,三河兵要像牛皮糖一样,黏在赤眉军身上,让他们进退两难。

“若赤眉紧追不舍,我便一路退上三十里,以期诱敌北上。”

张宗道:“凡兵散则势弱,聚则势强,兵家之常情也。

敌以众攻我,我当合军以击之,还是稍稍后退,与后续援军汇合要紧,到那时,便是魏军合而赤眉分了。”

做出如是部署的第五伦,显然也发现了这一“中心开花”的绝好态势,想要让马援吸引赤眉主力。

而冀州兵、三河兵、渔阳突骑、关中兵,各路中央军杂牌军悉数云集,火速向战场靠拢。

张宗的说辞合情合理,又能抬出皇帝压他,盖延知道自己没法强求,只欲悻悻告辞。

但张宗却不打算放他走:“我军远来疲乏,而赤眉来势汹汹,还望巨卿能将突骑掩护我部,若贼人深入,你我也能回头痛击!”

盖延应诺了,但在骑马回去时却暗暗骂道:“本以为张宗是个胆大的,岂料却如此暮气,他也是文渊将军旧部,竟也见死不救。”

赤眉怎么可能深追,不过是要将张宗逼退,好继续围攻马援。

第五伦想得挺好,但他的主力究竟什么时候到?

今晚还是明天?

抵达后又得歇半天才能与赤眉交战吧?

若是这短短两天内,赤眉攻下了马援的车垒,那盖延就要抱恨终生了他始终觉得马援被围,与自己没仔细查探赤眉动向有关。

张宗与盖延讲方略兵法,但燕地男儿不喜欢如此冷静而冷血,他们的血是滚烫的,慷慨悲歌,能叫冰冷的易水也为之沸腾!

敖仓一战,马援的英姿尤在眼前,而作为部下,岂能见主将被困而决然不顾?

如此想着,盖延止住了马,暗道:“既然皇帝、张宗皆不救,那便由我,来助文渊将军跳出重围!”

……

“虎威将军,吾等赶了一日一夜,到了地方连营寨都没力气立,就躺在草皮上想睡觉,这才刚闭眼,却被叫醒,说是要往回赶,这是为何?

真是将军的命令么?”

三河兵良莠混杂,有打了几年仗的老**,也有河内、洛阳的豪强武装,眼下都叫叫嚷嚷,不肯走。

第五伦特地让张宗来带他们,是看中张诸君有酷吏作风,敢于杀伐。

面对这些抱怨,张宗却不回答,先让人将带头闹的人拎出来,以不服上命,当众喧哗为由,直接砍了脑袋……

他的部下不需要问“为什么”,正如张宗接到第五伦号令时,都是严格执行,不会有那么多废话。

哈欠连天的将士们顿时吓醒了,反正是轻装前来,只匆匆将草席背在身上,扛着戈矛,转方向往北撤退,只暗暗嘀咕当官的不是人,平白消遣小兵。

但张宗并不觉得自己是白跑一趟:“我此来,算是给赤眉军上了个鼻环。”

接下来,就看他能否牵着赤眉军的鼻子,达到调动敌人的目标了。

然而张宗设想中从容不迫的牵引敌军,却因一个环节出了大纰漏,变成了大踏步撤退。

斥候往返三河兵、幽州骑之间传讯:“将军,盖将军已令渔阳突骑集结。”

“渔阳突骑布于我部与赤眉之间,赤眉近则一哄而散,赤眉较远便重新聚集挑战。”

“大善,有渔阳突骑相助,赤眉近不了我,一旦彼辈追急了各营脱节,亦或是心生迟疑要退走,便是我军反攻之时!”

张宗颔首,看来盖延这渔阳草莽,虽然蠢笨了些,但打仗带兵确实有一手,也并非完全不会听人话。

然而又过了片刻,斥候的神色却变得慌张起来。

“盖将军派小人来传讯,请虎威将军继续吸引赤眉主力追击,恕盖延不能相随。”

张宗顿时一愣:“盖巨卿要做什么?”

“盖偏将说,主将若失,偏将校尉有罪,他不敢抛弃马国尉,只愿与之共存亡!”

“坏了!”张宗登时大急,连忙驱车逆着退避三舍的三河兵走,一直赶到部队的尾巴,登上戎车,垫着脚尖往后看,却看不真切。

天上的群鸦却瞧得清清楚楚:只见平原之上,几个赤眉万人大阵乱糟糟地向北推进,犹如一张巨大的网,要捕获张宗这条鱼儿。

而盖延的渔阳突骑,则如一群时聚时散的小鱼,就在即将被赤眉吞没的时候,他们竟奇迹般地,从赤眉大军西侧数里外穿过,直趋南方而去!

……

这无疑是一次胆大妄为的穿插。

盖延如诺替张宗拖延了赤眉军一刻,只在本该撤走的时候,却下达了向南急行军的命令!

渔阳突骑依靠其机动,赶在赤眉军两个万人营包抄过来前就冲了过去,盖延在后压阵,在他疾驰而过时,左右两边的赤眉军已近到能看得清眉目,尽是惊讶与愕然……

盖延要的就是出其不意!

盖延让渔阳突骑结成赶路的队列,前方一旦遇敌,便立刻示警,在这大平原上,农田、道路、荒地,都任由他们驰骋。

一个、两个……一直数到第八个,赤眉的作战单位是万人为营,五个去进攻张宗的万人营被骑兵甩在身后,盖延若是愿意,随便就能冲垮两个,但赤眉太多了,根本杀不完,而他们的战马和骑士气力却是有限的,一旦失误陷入其中,就再也无法脱身。

按照盖延这数日的观察,赤眉已经主力尽出,樊崇或许也在这八个万人营中,被张宗一勾引,竟就首尾不顾,就算现在匆匆调头往回赶,也来不及了!

对骑兵来说,放开速度跑,二十里距离,不过几刻的事,在马匹流汗喘息之际,渔阳突骑已逼近马援被包围的两丘之间。

歇马整队的片刻时间,盖延粗略清点了人数,起码有数百骑掉队,甚至陷入赤眉包围。

“诸位!”

盖延回过头高呼:“渔阳突骑奉皇帝之命,南下参战,但吾等名声不好,刺史不疼,丞相不爱,在冀州、邺城时,冀人视吾等为贼寇。”

“纵观中原诸将,能公正待渔阳突骑者,唯有马国尉!”

“吴子颜将军与马国尉有间隙,我本以为会受到苛待排挤,但马国尉却待吾等如赤子,在陈留时军中辛苦,却常置酒椎牛享士,还说吾等一个人顶五个步卒,必须优待,哪怕步卒吃炒面时,俸禄、马料皆未落下。”

“军正董宣早看吾等不顺眼,一直想方设法约束渔阳突骑,亦是马国尉多次袒护,说渔阳兵是狼,若将吾等野心驯没了,如何去撕咬强敌?”

这是于公,对个人而言,马援在敖仓的英雄气概让盖延心折,加上性情相投,盖延只恨身份低微,不能与马援称兄道弟……

盖延说到最后,八尺九寸的男儿已是含泪:“吾等被将军宠溺若婴儿,如今将军被困,犹如父兄落难,吾等岂能坐视?”

“盖延愿去助国尉突围,还有谁愿同往!”

传令兵和原野上呼呼吹着的春风,将盖延的声音传遍渔阳突骑之中,这群骑兵是边塞半兵半寇的混蛋,但却也钟爱大丈夫慷慨悲歌,知恩图报,马援虽出身高贵,但其性情,甚至比吴汉还对他们胃口……

一时间,渔阳突骑众士皆瞋目,虽然没有怒发冲冠那么夸张,但他们高高举起的环刀,无疑已表明了态度!

“愿随将军共赴深溪!”

与陇右突骑不同,渔阳突骑其实更擅长骑射,常以“控弦者”称呼骑士,但今日,盖延却不打算拖延,直接令渔阳突骑排开突击的阵列,然后催动马匹,朝赤眉军那凌乱的营寨靠近。

赤眉军四个万人营将马援部团团围住,但在友军被张宗“调动”走后,这些留守者的阵列,看上去真薄啊!

甚至都没有他们驻地边上的林子茂密。

渔阳突骑游弋在战场附近,这根本不是秘密,赤眉军为了提防他们,也没少花费心思,只可惜,赤眉多在中原作战,与成建制骑兵遭遇的战斗实在是太少了。

沟壑挖得不够宽,突骑可以轻松越过;鹿角扎得不够密,多绕几步路即可;车垒?

根本不存在,如何指望连营都扎不牢实的赤眉能灵活运用各种阵法呢?

在盖延看来,彼辈多是以乱取胜,但突骑克的就是乱军!

纵赤眉人数占优,但只要他冲破一面,马援就能顺势突围。

发现他们的不止是匆匆应战的赤眉军,亦有被困在两丘之间的马援部,很快,一股浓烟从丘陵顶端冉冉升起。

“是马国尉在举烽。”就要下达进攻命令的盖延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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