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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天理昭彰(六)(3/4)

沈理瞧着沈琭,心下已无喜无悲,好似看陌路人一样,虽也打点了官差,但面对沈琭,他只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沈琭盯了他两眼,腮帮子抽了几抽,嘴角抖了几抖,到底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赶路的时间耽搁不得,也容不得多说,那边官差收了沈涟给沈珠沈琭存的银子——也不知多少能用在他俩身上,便带人走了。

却说月余后,沈涟回到松江,把两人情形说与三房沈湖夫妇与九房太爷听,两家截然不同。

锦衣卫来抄贺家可远比抄章家更为轰动,整个松江府都颤了几颤。

遂再来抄沈珠、沈琭,三房九房已被吓破胆,老老实实听凭抄家。

沈珠名下没多少家产,沈琭却是九房宗子,名义上九房都是他的。

而九太爷又偏心,不肯给沈琳分家,生怕分薄了宝贝孙子的家产,这下可好,九房整个儿被抄个干净。

沈湖夫妇先前心肝宝贝似的疼着沈珠,知道判决后又哭天抢地说沈珠都是被奸人所害,反而连累了家里破财。

而待归来的沈涟说了沈珠流放前的请求,沈湖直接拒绝,拿着扇子比比划划道:“我这身子骨这般不好,哪里能千里奔波去看他。

再说他也是及冠的大人了,当能照料好自己。”

湖大奶奶则根本不接去看儿子的话茬,反而指责沈涟:“你做孩子四叔的,怎的不好好照看他?

你就当跟了他去,看他安置好了再回来!

好个狠心的四叔!

在京里不救他,这会儿竟也不肯照料他!”

她竟还能再耍无赖,说既是沈涟没能救回沈珠,被抄去的家产应由沈涟出,起码也要出一半儿。

气得沈涟去找了沈琦要求三房再分宗,恨不得去衙门和这兄嫂断绝一切关系才好。

九房太爷那边经了抄家原是吓病了的,而听沈涟说了心尖子上的孙儿流放云南没人照料,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往族里嫡支去挨家打秋风。

他已是嫡支几房里辈分最高年纪最长者,他自己不顾脸面,旁人却是顾的,且嫡支多有身家,总要百两银子才好请人走。

几房走下来,九太爷也得了两三千银子,他原想逼着沈琳带银子去云南照顾沈琭,但又怕沈琳不听话,半路卷了银子跑了,竟也顾不得身子骨不好,亲自拿着银子带着沈琳往云南去了,扔下沈琭十六岁的儿子小大哥顶门立户,靠族里的祭田过活。

此举也是让族人十分无语了。

此乃后话不提。

*

再说这边京郊,沈涟、沈理刚送走了沈珠二人,那边出城路上又哭哭啼啼来了一行人,多是披麻戴孝,一片白衣,远看着就像发丧,实则却是又一拨官差押了贺家流放人犯上路。

这一行多是妇孺,小脚伶仃,行得慢,才与沈珠那批同时出衙却落在后面。

贺南盛、北盛家小从松江押送,这里只有贺东盛家家小,以及贺北盛本人。

沈理沈涟懒怠再见,正欲登车而去,那边却有人招呼道:“沈学士。”

沈理回身,只见一身着七品官服的青年官员正在行礼。

沈理还礼问道:“崔大人这是?”

这人正是那日相帮贺老太太的御史崔辰。

崔御史向贺家那边一指,道:“相送朋友。”

沈理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两人不过点头之交,便不多言,淡淡道:“崔大人请便。”

崔御史却在他即将登车时又问道:“沈学士可听闻昨日都察院门前之事?”

沈理沉下脸来,直看着崔御史,并不回话。

崔御史指着遥遥而来的贺家人道:“贺家太淑人在都察院门前吞金自尽,欲求个公道。

听闻,贺淑人也在抄家那日亡故了。”

说话间贺家人已经走近,崔御史略一拱手,径自朝那边走去。

押送的官差领头者见着位七品官服的,忙过来行礼,崔御史表示要相送贺家人,虽没给红封打赏,官差却也不乐意得罪正经官员,便也放行。

这官差扭过头来,方见着沈涟,因是熟面孔,忙又过来笑着问好,没意外的得了沈涟一个“喝杯暖茶”的封儿,心情才好转。

那边崔御史已同贺北盛说上了话,自报家门后,告知贺北盛那日贺太淑人临终时他在跟前。

“我敬仰老人家刚烈,又知老人家放心不下你,这才冒昧前来相送,望你珍重。”崔御史如是说,又压低声音道,“皇上左不过这一年就要大婚,待有龙子,总要大赦天下……”

贺北盛确实如贺老太太所料,在得知两位兄长赴死而保下自己后,根本不想独活。

直到贺五姑娘将贺老太太临终遗言带给了他,他这才将复仇放在了首位,不再轻生。

此刻听了崔御史所说,恍惚间想起,长兄贺东盛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却是说的二哥怕要被流放,待得大赦回还……

贺北盛一时悲从中来,只想大喊大叫宣泄心中忿恨,抬眼正看见沈家人站在不远处,似在和官差交谈,他不禁想到是否沈家欲买通官差想害他贺家人。

一思及此,贺北盛不由厉声喝道:“姓沈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你们害我贺家到如此田地,还待怎样?



不折磨死我们不肯罢休吗?

!”

崔御史不由愕然,转头去看沈涟沈理,见差役与他二人站在一处,心下也有了同样猜测,目光锋利如刀。

沈理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虽不屑与贺家口角,但也不能由着他污蔑,他冷声道:“贺北盛!

你家触犯国法律条,三司会审定案,圣上御笔朱批,何来一个‘害’字?”

沈涟知道沈理因有官身,不好多说,他却是毫无顾忌,上前几步厉声道:“贺北盛!

你一直身在松江,贺南盛做过些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若说害,沈家没有半点对不起你贺家的地方,你贺家又做了什么?

“贺南盛三番两次算计沈家家产,到后来竟连沈家人命都要害,可怜我那侄儿玲哥儿,枉死狱中!

我倒要问,杀人不过头点地,后来你们贺家又做了什么!

害了三房,又害五房,连有亲缘的宗房都不放过,琦哥儿断手,珺哥儿断腿,你说,你们贺家到底想怎样?

琦哥儿妻儿、宗房小栋哥去了哪里,贺北盛,你敢说你都不知吗?”

贺北盛被这一番话堵得胸口闷涨,他不知道吗?

不,他太知道了。

他到底是个书生,远不及贺南盛那般厚颜,一时脸涨得通红,口中道:“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理都懒怠再瞧他,只淡淡向崔御史道:“崔大人还想问些什么?”

崔御史也没了方才的气焰,牙疼似的嘶了口气,腮上肉跳了跳,尴尬道:“没什么。

沈学士请自便。”

因沈理一身便服,沈涟又刻意低调只说是族亲,官差方才并不知,听了崔御史所言,这竟位学士大人,忙又过来见礼。

贺北盛本被驳斥得灰头土脸,但见官差对沈理尊崇模样,心下忽然又生邪火,便又高声道:“沈状元既是满口仁义,如何还要买通官差来害我等流犯,妇孺何辜,被累至此还则罢了,还要受你们迫害!”

沈理怒极反笑,“贺北盛!

你果然是贺家人,只会空口白牙污蔑人吗?

你们贺家那些手段,沈家不屑为之!”

沈涟立刻接口道:“只有贺南盛那等人才会买通狱卒对有功名沈家三个士子动用酷刑!

贺家虽是沈家仇人,沈家却不屑为你们坏了我们清白名声,脏了我们的手!

几位差官都是奉的皇命,不远千里送你们去云南,辛苦没人道,反倒受你攀诬!

可见你贺家人心性!”

官差本就恼贺北盛当着御史的面就浑说,若真被御史奏上一本,自己这吃皇粮的差事怕就保不住了。

听得沈涟为他分说,对沈家好感更增,也就更加厌恶贺家,心道等路上的,爷爷让你知道乱说话的后果。

贺北盛再次被堵,更加窝火,却不信他所说,嘶声道:“妇孺何辜,你们若是还有良心,就放过她们……”

沈涟也是怒意上涌,再次踏前一步,厉声道:“贺北盛,你还敢说妇孺何辜?

沈琦的妻儿何辜?

小栋哥何辜?

沈家三子何辜?

贺北盛,那日倭乱你在松江,松江前后什么样你都是亲眼所见,我且问你,松江百姓何辜?



松江多少妇孺遭屠戮,他们何辜!”

他说到激动处,握了握拳头在贺北盛面前晃了一晃,咬牙道:“贺北盛,你不配说妇孺何辜,你们贺家害了松江上百条人命,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一家子都不够偿命的!

流放,已是天子仁德宽恕了你。

我与松江百姓且等着,你们终有被无常索命的那一日,且看十殿阎罗面前,你们如何偿还这一世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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