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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羞辱明城(3/4)

复位之后深居简出,几乎所有大臣都没有见过的明城女王,此刻,等在风雪里。

英白停住脚步,脸上怒气已经不见,面无表情。

“陛下。”他随随便便一躬。

明城女王对英白的怠慢似乎毫无感觉,将手中托盘向上举举。

“听说大统领好酒。”她微笑道,“朕这里也有珍藏美酒一壶。

虽然不是百年龙山,也是少见的五十年窖藏。

朕特意风雪相候,只想为大统领壮行。”

她身边宫女上前为英白斟酒,浓郁的酒香弥漫,英白的喉结下意识动了动。

明城笑得更清丽,更动人。

“大统领。”她眼波流动,盯住了他的脸,“一杯薄酒壮行色,莫愁前路无故人,便纵旧雨常相负,自有冰心映雪辉。

这是明城肺腑之言,望大统领莫丧气灰心,无论如何,明城总是敬仰大统领的。”

宫女将酒杯双手高举过头送上,英白顿了顿,接过。

明城笑得更开心。

挥手示意宫女给她也斟上,端杯在手中,嫣然道:“来,大统领,为此后风雨路途,为此刻你我两心相知,且饮此杯。”

她举起杯,笑迎着英白的眼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学了景横波惯常的笑意,和抬起脸的角度。

英白举起杯。

唇角忽然勾起一抹邪邪的笑。

然后。

将一杯酒,缓缓倒在她发髻上。

明城的身体,忽然就僵硬了。

粉红的脸瞬间煞白,嘴唇抖了几抖,似乎想说话,又似乎已经说不出,似乎已经被这夜漫天的风雪扑面,堵塞了咽喉。

酒液顺着发髻缓缓流下,流过额头,流在她睫毛上,睫毛承受不住那力量,酒液又颤颤落下,似流泪。

她眼角确实有液体,缓缓流了下来,和酒液混在一起,流过的肌肤,火辣辣的。

“大……大统领……你……你是不是误会我了……”风雪里,裹着厚厚大氅的她泣不成声,支离破碎的语音被风吹去,抬起的眼神依旧楚楚,是责备和不解,还有无穷无尽的伤心。

这是令铁石心肠也要软化自责的神态,但英白依旧在笑。

“男儿饮酒,只敬当敬者。”他柔声道,“我总不能敬一个婊子,只好敬您头顶的王冠了。”

明城如遭雷击,楚楚神情在脸上彻底凝固。

英白对她头顶七宝黄金飞凤王冠,装模作样鞠个了躬,笑道:“啊,陛下的王冠,您觉得这酒好喝吗?

啊,陛下的王冠,夜了,请恕微臣告退。”

他直起腰,看也不看女王一眼,大笑而去,宽大的衣袖飘舞在风雪中。

“当”一声,酒杯坠地。

明城身子一软,倒在雪地里。

宫女惊惶地呼叫护卫,英白头也不回地去了。

壬申年腊月二十九。

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出京。

……

这一夜的雪,和那夜不同,始终没有下得很大,只是一直落着雪珠,簌簌不断。

一条纤细人影,踉踉跄跄,在雪地上前行,棉靴将地面雪珠不住踩裂,发出嘎吱声响。

她身后,有宫女惶急地跟着,却不敢发声,也不敢阻止。

女王受了打击,似乎发了病,伺候的人喊了半天护卫,却根本没有人理会。

今晚侍卫得了国师特赐,允许在公署内烤火吃肉。

暖和的炉火前聚满了人,谁也不会在乎一个宫女凄声的呼喊。

其实还是有护卫在的,静庭四周,永远布防严密,只是那些在暗处肩头覆雪的人们,都冷然盯着雪地上那个人影,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憎恶。

让她发疯吧!

让她作死吧!

谁在风雪夜逼走了那位,谁就在风雪夜,自己尝尝那苦果吧!

……

蒙虎立在墙上,看着雪地里那个跌跌爬爬的身影,神情更冷。

他眼神忽然一动,转向静庭——宫胤忽然开门出来,直接往侧门去了。

蒙虎神情一紧。

隔壁,就是景横波当初的寝宫……

自从那夜之后,那紧闭的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侍卫们无人靠近那里,但有时眼光扫过,都会怔怔的,仿佛忽然看见侧门打开,女王陛下端着各式各样的菜肴点心,笑声朗朗地走进来。

每个人都会在此刻展开笑容——亲民随和的女王陛下,点心送不出去从不生气,会招呼所有人来吃,甚至会盘腿坐在树下和他们一起分吃。

迷离回忆的笑意,会被那紧闭的侧门一瞬击碎。

那一刻,每个人心里都满满怅然。

不仅是侧门,连那红枫林,揽胜阁、飞阑亭、萃华楼、冶春湖……所有她曾游玩的,曾踏足的地方,他都不再踏足。

那曾记取她大声告白的九孔长桥,更是孤零零跨越水面,再无人与其上对河照影。

但还是避不了啊,整个静庭,哪里都满满关于她的记忆和气息,逃不掉,躲不开,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将往事细细碾压。

原以为这门也永远不会开启,众人在等着国师下令永远封锁那门的一天。

没想到,今夜此刻,侧门开启。

他缓缓走了进去。

蒙虎看一眼国师,再看一眼远处的明城,她一路茫然跌撞,似乎也往这个方向来。

蒙虎想要提醒,最终沉默。

有种沉湎不能惊扰。

至于那撞上的,看她自己的命罢了!

……

景横波的寝宫,一片黑暗。

她离开没多久,殿室一直有人打扫,但不知为什么,空气中便沉淀了一种尘灰的淡淡气味。

闻起来沧桑而久远。

或许当主人不在了,宫室也就失去了灵魂。

他轻轻地走进来。

或者不像走,像梦游,雪白的衣袂在一地雪珠之上逶迤,却连最细小的雪珠都没踩碎。

梦一般地走进,梦一般的沉溺。

风尖锐地刺过来,胸口隐隐作痛,他恍惚想起,似乎那里伤口犹在。

他缓缓抬起手,那里,靠近心口,她曾落火热之吻,喃喃誓言要将他温暖,不久之后,同样的位置,一柄刀代替那吻,冰冷切入血**肤。

谁将落雪偷换春风,从此长日深寒。

他蜷起手指,指节抵着伤口,似乎这般压紧,才能找到肉身存在的证据。

脚下道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再向前三丈,就是她寝殿的台阶。

台阶以前很光滑,自从她有次在上面滑倒后,他就下令将台阶包上了麻石,这样下雪也不怕滑了。

雪下了,人却没有再踏上那台阶。

台阶三步,雪珠子簌簌地滚落,一级一级,叮叮有声。

再前面,没有门槛。

她不喜欢高门槛,始终不习惯,一开始无数次在高门槛前跌了个狗吃屎,后来这殿和他那边的门槛都锯了。

她这边还好,他那边群臣便遭了殃,好点的,总是在过那不存在的高门槛,做个傻傻的高抬腿,运气不好的,也跌个狗吃屎。

他没有抬腿。

一片云般过了。

入殿七步,屏风。

屏风原本是双凤朝阳,她给换成了前朝著名美男子茅之南的绣像屏风,然后他又给换成了大荒神话传说里七花仙的绣像屏,她又说这七个女人丑死了,天天瞧着会令她变丑,最后两人协商,换成了现在的万彩牡丹。

她满意,他也满意。

她喜欢牡丹艳冠群芳,他觉得唯有牡丹才配她的丰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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