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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母子(1/2)

沈谧道:“山长喜好金石收藏。

据说他有一屋子的金石篆刻。

他拿出来的用的这些,未必就是全部。

我们不可能通过几次送餐,便能拿到他所有的印章。”

铁慈点点头。

沈谧忙碌,要提前赶路,他今日也趁着下山,承接了几个外卖业务,要帮一个管事的妻子买彩线,还要帮院务家采买一些糕点,得跑好几个店,因此匆匆说了,便要先走。

忽然前头有些喧闹,有人在喊:“沈谧,沈谧!”

沈谧还以为谁要代买些什么东西,急忙提着大盒小包奔过去,却见众人纷纷道:“好巧,你娘来看你了,若不是这山道上遇到,怕就是要错过了。”

沈谧一抬头,看见前方互相搀扶,气喘吁吁走来的母亲妹妹。

人群后,正在吃糕的铁慈顿了顿。

人群前方,沈母和他的妹妹,依旧打扮得十分齐整,迎着沈谧笑着道:“谧儿,你好久没回去了,娘不放心,这便过来看看你。”

沈谧只愣了一瞬,便将盒子交给山民的孩子,挽了他娘和妹妹,道:“既如此,我便不下山了,陪娘去书院走一走。”

沈母道:“我雇了马车来,还等在山下,看你似乎要去山下办事,便载了你一同去,办完了再回书院。

那车宽大,你也可邀你同窗好友一起乘坐。”

旁边却有学生诧异道:“沈谧,都说你家败了,才在书院行那商贾之事,挣师长同窗的钱,可如今瞧着令堂令妹打扮气度,你家似乎也不缺钱啊,那又何必……”

沈谧沦落市井,打磨得性格圆润,回书院后,一改以往清高风范,笼络得四方交好,只是难免有些昔日同窗,却觉得他不如以往有风骨,染了满身铜臭气息,颇为可惜,只是听说他家道中落,心想生计艰难也无可厚非。

此刻见沈母母女二人插戴精致,行事奢侈,不免便有了疑问。

沈母诧然道:“什么商贾之事?”一低头看见方才沈谧拎的那些盒子袋子,仔细一瞧显然都出于不同人家的器具,便抬头瞧沈谧。

沈谧笑道:“母亲不要多想,是……”

又有人打断他道:“沈夫人您有所不知,沈兄才能卓著,在书院学习期间,还操办了一个什么……外卖业务,带着一群贫家子和山民孩子给同窗们打饭,帮师长家眷和同窗下山采买。

哦,他亲自送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是那些苦哈哈的山民孩子跑腿,他坐着收取佣金便行了,哈哈哈,真是生财有道啊!”

沈夫人一开始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慢慢浑身便颤抖了起来,她正在翻看那些盒子,听到后来,手中盒子便猛然砸了出去,“沈谧!

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忘记你的出身了吗?

你忘记沈家的家训了吗!

行那商贾之事本就是自甘下贱,你还要行那放债收贷之举一样,收取孩子佣金?

你这行径,和那下三滥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沈谧的妹妹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拉住了沈谧的衣襟,道:“哥哥哥哥,你真的拿这些孩子的钱吗!”

后头说话的那位书生,和同伴几人对了对眼色,笑了笑。

沈谧在书院行这商贾之事,红红火火,又赚钱又能讨好师长,还有传言说他很得院务等人喜欢,有意提拔至学会,早就有人看不顺眼了。

木质的饭盒砸在沈谧臂上,他下意识微微让了让,想了想,去拉沈母,道:“母亲且先和我下山,待我和您细细分说……”

沈母:“你给我跪下!”

人群后,铁慈抱臂看着。

沈谧顿了顿,没有跪下,依旧拉着母亲的衣袖,用了力气,道:“母亲且随我来……”

沈夫人忽然掏出一把小剪刀,嚓地一声剪断了衣袖,一转身便往旁边山崖上撞,“夫君!

妾身没能教导好孩儿,无颜苟活于世!”

众人惊呼,沈谧的惨叫撕心裂肺,“母亲——”

他拼命地扑过去。

人影一闪,沈母的人忽然不见了,众人一声惊叫叫得一半戛然而止,茫然四顾,只有冲过去的沈谧止不住势,往前撞了几步,又发出一声大叫,“殿……天啊,您手下留情!”

山路旁边不远处就是山崖,不知何时山崖边已经站了铁慈和沈母,铁慈一手拎着沈母的后颈衣领向外推,沈母的身子已经往崖下栽了一半。

众人惊得连声音都不敢发了。

这是什么操作?

救了人又把她往悬崖边搡?

铁慈拎着沈母衣领,山风吹不散她冷淡的声音,“沈夫人,还记得我吗?”

沈母一睁眼,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惊得往前一滑,脚下碎石簌簌掉落,她吓得往后猛抓,倒也不记得要寻死了。

她惊惶地看着铁慈,好半晌才勉强认出她是谁,“你是……”

“我真的很讨厌动不动以死相逼的人。”铁慈脑海中闪过某些纷乱的画面,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冷意更甚,“很多时候她们根本不想死,只不过以此作为要挟爱她们的人的必胜手段,百试不爽,死得有瘾。

但如果真叫她们死,那是万万不肯的。”

“你……”

“你看看你脚下的万丈悬崖,怕吗?

慌吗?

绝望吗?”铁慈道,“你知不知道,你以为的在书院就学的儿子,也曾脚下万丈悬崖,也曾担负重物走山路,也曾黑夜里独自摸索,然后为你们母女点燃一室明灯。”

沈谧站在丈外,蓦然湿了眼眶。

铁慈拎着沈母,转头看沈谧。

“沈谧,我不会越俎代庖。

今日你母亲和妹妹都在这里,你是要继续粉饰太平把她们护得风雨不侵呢,还是选择说开一切,你自己选。”

你自己选。

做个圣父还是活人。

我不干涉你的自由。

但是你若还要继续做圣父,那对不住,我要不起。

迎着她的目光,沈谧抬头,他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皇太女的意思。

有的慈悲就是放纵,没有谁该被谁保护得不知世事永远天真。

她身边如果留着这样的人,会是隐患。

沉默半晌,他笑了笑。

“十八兄,我方才想拉母亲避开,不过也就是为了到私密处,母子说清楚罢了。”

回到书院这些日子,他已经相通了。

选择一个人背负一切,终有一日会被戳破,届时难道就不是打击了吗?

既然是一家人,便该共同承担,母亲也不是温室娇花出身,自己又何必执着于盲目地独自背负,在那里自我感动呢。

只是一直没机会下山回家提及此事,然后今日非常不凑巧地撞上。

铁慈满意地点点头。

沈谧聪明,市井磨炼得精滑玲珑,却又不失本性,她也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人才。

“既如此,我便再帮你一次。”铁慈道,“沈谧若说有错,那也就错在只肯让自己吃苦,也要护你们母女无虑无忧。”

丹霜上前一步,她早就忍不住了。

“听说你也不是大户深闺出身,如何竟被供养得如此不知事?

你家既然获罪,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落入奴籍?

你和你女儿都没事,那么是谁落入奴籍,没想过吗?”

沈母霍然抬头,眼神震惊。

“为了不让你们堕入风尘,他落了籍,退了学,做过车夫,做过小贩,做过小二,学过仵作,和那些腐臭尸首,油腻脏污为伍,混迹市井之间,成了你和你女儿想都没想过,日常见了都要捂鼻而过的那种人。”

“然后用贱役换来的钱,给你们营造一如往前的衣食无忧生活。

惯得你们依旧娇贵,请客吃个豆腐要百鸟脑子配,两人出门雇个可以睡觉的大车,日常新鲜衣料随时买,婆子也随时使唤,感觉不到一丝沦落。

还要告诉你们,那是书院学业优异得来的嘉奖银钱。”

“你可知,你买衣料插戴付出的每一枚大钱,都沾着儿子的汗和血?”

沈母的眼神随着这一句句话,逐渐迷乱,竟然连身在悬崖边缘都忘记了,下意识跨前一步。

铁慈猛地将她揪了回来,推回平地。

“真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幼稚,竟然就相信了沈谧安慰你们的种种说辞,书院又不是善堂,还带养你儿子并你一家的?”

“若非你瞧不上的这些商贾行为,你现在大概和那邻里妇人们一般,日日埋头做绣活操持家务,也不能在这里寻死觅活,教训儿子了。”

铁慈另一只手还捏着半片云片糕,顺手塞嘴里吃了,转身下山。

“沈谧,走,既然接了单,就要好好把它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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