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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风雨如晦 (大碗(2/3)

“高延福被臣妾赶去休息了!”顺手将一碗羹汤,从身后宫女手捧的漆盘上端起来,韦后如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妻子般,温柔地劝说,“圣上不要这么辛苦,有些事情,安排给萧仆射做,远好过自己劳心劳力。

这份鸡茸羹,是妾身亲自下厨,按照你以前喜欢的口味熬的,圣上趁着热,赶紧喝一点而补补身体。”

说着话,又从漆盘上取了汤匙。

将碗里的鸡汤,亲手喂给丈夫吃。

“无双,辛苦你了!”李显心中的怒火,迅速被妻子的柔情浇灭。

笑着道了声谢,乖乖地张开了嘴巴。

汤里边加了鹿茸,党参等物,远不是他曾经喜欢的鲜味。

但是,念在是妻子亲手熬制的份上,他也不忍拒绝。

一口接一口,喝得酣畅淋漓。

寻常富贵人家,甭说做了公侯,恐怕一个开国县男的夫人,都不会再亲自下厨了吧!

而韦氏,却从夫妻两个庐陵落难那时起,就为他做饭煲汤,一直坚持到了成为顺天翊圣皇后。

一股暖融融的感觉,从小腹直达胸口。

李显脸上迅速露出了幸福且满足的笑容,不多时,就将羹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将碗和汤匙交给宫女收走,韦后又亲手给李显和自己,都倒了一盏茶。

然后坐在李显对面儿原本给大臣问对所用的锦墩上,还是陪着丈夫处理“要事”。

水炉子又开始发出令人愉悦的“咕嘟嘟”声响,屋子里的温度,忽然变得更热。

热得让人几乎穿不住衣服。

原本就没啥“要事”必须在今晚处理的李显,顿时觉得有些烦躁。

抬头向对面看去,恰看见妻子除掉了貂裘,原本不再年轻的身体,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珠圆玉润。

“都去外边候着吧,皇上需要的时候,我再喊你们!”老夫老妻之间,早就熟悉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

感觉到丈夫发烫的眼神,韦后立刻摇了摇头,柔声吩咐。

“是!”宫女们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告退。

不多时,书房内,就只剩下了夫妻两个。

“七郎,妾身最近学了一段新舞,你想不想看?”像二人新婚时一样俏皮地笑了笑,韦后缓缓起身,轻舒玉臂。

烛光摇曳,刹那间,帘外雨疏风骤。

当风雨初歇,夫妻两个在与书房相连的寝宫内,相拥而卧,彼此似乎都感觉到有些意犹未尽。

“朕不是在故意冷落你!”李显心虚已经成了习惯,半闭着眼睛,低声解释,“朕最近心很烦,有时候需要安静一下,才能想好该怎么处理朝政。”

“臣妾知道的,是臣妾不好,时时刻刻离不开圣上!”韦后用玉石般洁白的胳膊,支起身体,随即抬起另外一只手,温柔地拔掉李显头上的白发。

“特别是阴天下雨的时候,臣妾就感觉孤单。

总不受控制地想起裹儿刚出生那会儿,几乎每天都是风雨如晦!”

一股无边的伤痛,迅速将李显吞没,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搐,同时也更觉内疚。

“裹儿”是安乐公主的乳名。

裹儿出生的那个冬天,他刚刚被贬谪到了庐陵。

全家人都有可能被母亲的一道圣旨,夺走性命。

负责监视他居住的地方官员落井下石,竟然连口粮和衣服都克扣大半儿。

导致安乐公主出生后,没有衣服,只能从他的破外袍上扯下一大块绸布先对付着包起来……

“是妾身不好,又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该打,该打!”敏锐地感觉到了李显的身体在战栗,韦氏抬起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打自己的丰臀。

“无双不要胡闹!”李显心中的伤痛,被妻子的调皮动作驱散,抬起眼,温柔地摇头,“提就提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母后,母后今年也仙逝了!”

“是啊,母后今年仙逝了!”韦后轻咬贝齿,叹息着道。

让人听不出来到底是为了武则天的死去感到庆幸,还是悲伤。

“唉”李显听得幽幽叹气,闭着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民间都说,虎毒不食子。

武则天这个母亲,杀起亲生儿子来,却毫不手软。

不提那些名义上的儿子,即便亲生的四个,也被她杀掉了一半儿。

当初,李显被贬谪到庐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每当有信使从长安到来,都被吓得汗出如浆。

甚至有好几次,起了主动寻死的念头,就指望自己主动死了之后,母亲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妻儿。

多亏那时妻子韦无双有主见,拦住了他,劝他听天由命。

反正最终不过是一个死字,自杀和被杀,都是一样。

并且不惜借了高利贷,去贿赂监视的官员,让他们在给武则天的奏折上多说好话,莫进谗言。

“那会儿,多亏了慧范法师,不仅借钱给咱们夫妻打通关节,还以佛祖慈悲为名,请他在长安的同门,劝母后对咱们一家放下了屠刀。”耳畔又有妻子的声音传来,将当年的一幕幕,重新送到李显的脑海。

“朕已经封了他为上庸郡公,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他在洛阳造圣善寺,耗费铜钱四十万吊,御史建议追查钱财来历,朕一直将奏折留了中。”心中的温柔和悲伤,迅速被警惕所取代,李显翻身坐起,斜靠在床头软枕上,郑重强调。

“还有他的师兄,师弟,师叔,一共九人,无论当初是否真的向母后替朕求过情,朕全都封了公,还赐了他们五品到三品散职!”

他自问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当年夫妻两个在庐陵,为了打点监督自己的那些官员,不惜向佛寺借贷。

而慧范和尚,则冒着血本无归地风险,偷偷借给了他三万多吊。

这笔钱,不仅仅让他成功将监视自己的官员,全都变成了自己的保护者,并且还让全家老小,都暂时摆脱了冻饿之忧。

这个人情,他李显一直记在心里。

登基之后偿还起来,也丝毫都不吝啬。

但人情归人情,国事归国事……

“圣上,臣妾没说你慢待了恩公!”韦后在被子下,朝李显挤了挤,最丰盈处,压在后者胖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团无法抗拒的温柔。

李显脸上的阴霾,立刻消散。

笑着拍了拍自家妻子的香肩,柔声回应,“朕也不是怪你,那会而咱们夫妻两个落难,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少。

所以,你对高僧们的义举念念不忘,也是应该。”

“谢圣上宽宏!”韦后的鼻孔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随即,将身体压得更紧,滚烫的呼吸,吹得李显脖颈发热,心里发痒,“臣妾之所以提这件事,是因为,臣妾那会儿,曾经偷偷向佛祖许愿。

如果佛祖能保佑圣上过了这个难关,重登皇位,臣妾就愿意带发修行,永为佛门子弟。”

“无双,难为你了!”心中再度被温柔填满,李显抱住妻子,低声致谢。

“那些日子,只有你,宁愿跟朕同生共死。”

“臣妾现在也是一样,唯愿生生世世,与陛下生死与共。”韦后反手回抱住李显粗粗的脖颈,声音温柔而又决绝,“七郎,天下人都可以负你,唯独臣妾不会。

臣妾,臣妾……”

说到动情处,她忽然语塞。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滴滴答答落了李显满肩。

李显被眼泪“烫”了一下,顿时心里有些发慌。

赶紧用手将她抱在胸口处,同时轻轻抚摸她的脊背,“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喜欢礼佛,礼你的佛就是。

朕又没阻拦过你?

至于慧范,他难道又缺钱了么……”

“没有!”韦氏太手抹了把脸,轻轻摇头,“他的钱,其实都是从通过白马寺放贷所得。

咱们当初贿赂官员的钱,也是慧范从白马寺所借。

全天下的白马寺,以洛阳白马寺为首,其实全是一家。

佛门的大部分财产,都是交由白马宗打理。

树大难免有枯枝,白马宗每月经手钱财上万吊,个别和尚,难免就动了凡心。”

“他们不该刺杀朕的官员!”终于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李显觉得自己心中一片湿冷。

轻轻扶住对方的肩部,他的脸色又变得无比凝重,“皇后,这片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

朕当初答应过你,如果能重登皇位,一切都跟你共享。

朕一直也没反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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