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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人间烟火(2/3)

哪有不要钱还管饭的学堂?

那还不得挤破了脑袋瓜子?”

在他记忆里,只有地方上那些名门望族,才可能给本族子弟开设学堂却不收束脩。

但是,也没听说,学堂还会管学生一顿干饭。

而新丰老孙家,哪怕往上数到汉朝,都没出过一个贵人,子孙怎么可能有免费读书的福?

“没听错!

我特地问了好些人呢!”嫌丈夫一惊一乍丢人,孙大嫂轻轻用手指掐了一下对方大腿,小声补充,“就是不要钱,但是学生得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

入学时,先生还要考孩子是否足够聪明。

咱家大宝,反正也还不能下田帮你种地……”

“那岂不是得挤破脑袋瓜子啊?

!”孙大嘴巴微微张开,却不是因为被掐得疼,而是臆想中学堂招生时的盛况。

“真有这种好事儿,京兆府这边,得多少人把孩子送过去?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光一天一顿干饭,就得多少钱啊!”

“对咱们来说是大钱,对开学堂的张少监,可真未必是!”消息灵通的,可不止孙大嫂一个,刚刚走过来喝羊杂汤的客人,忽然笑着插嘴,“我听说,那改成学堂的白马寺,是和尚们斗法输了赔偿给他的,连同学堂周围的上千亩地!”

“多少地?”孙大的手又哆嗦了一下,本能地低声追问。

顺手,又免费给客人加了一把蒜芽。

“上千亩,具体是多少我也不知道。

反正,渭南白马寺的佛田,现在全归了他!”客人的自尊心,立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了笑,继续补充,“我要是有孩子,就赶紧带着去报名,免得去晚了连号都排不上。

哪怕读书不成,跟着张少监沾点福气也好,”

“那是,那是!”孙大听得心花怒放,笑呵呵地向客人拱手,“我下午收了摊子……”

眉头忽然一皱,他迅速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媳妇,“早晨这波客人已经差不多了,我自己忙得过来。

要不,你现在就回家,带上小宝去报名?

反正渭南与新丰没多远,你报完了名,日落之前还能带着小宝赶回家。”

“那我就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儿!”孙大嫂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正准备收拾一下摊子就赶紧回家,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管弦声。

紧跟着,一队身穿淡蓝或者淡绿色纱衣,赤足,裸臂,胸前只着了一个肚兜儿,却用黑布蒙着整张脸的波斯舞妓,就伴着音乐声走了过来。

在波斯舞姬的队伍之后,则是一大队通体漆黑的大昆仑奴。

每两人一组,抬着数十个巨大的木头箱子。

箱子内,琉璃瓶,琉璃盏,琉璃灯,琉璃耳环,项链,步摇,还有五颜六色的香水,全都随便堆在一起,宝光萦绕。

(注:大昆仑奴为非洲奴隶,小昆仑奴则为马来奴隶。

但都为大食商人带入中国。)

再往后,则是一块巨大的牌匾,足足有一丈宽,五尺高。

由八个大昆仑奴一起抬,才能跟在队伍末尾缓缓移动。

牌匾上,依稀写着几十个大字,一半为汉文,一半儿为大食文,每个字都涂了铜粉,被太阳一照,金光闪耀……

天气刚刚开始转暖,风也没有多少温度,然而,那些波斯舞女却丝毫不觉寒冷。

一边走,一边像画上的飞天般舞动肢体。

手腕,脚腕,腰间等处的铜铃伴着舞姿,不停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落在人耳朵里,勾魂夺魄。

孙大每天从早到晚跟羊下水打交道,几时见过如此奇异且香艳的景象?

当即,两只眼睛就失去了转动能力。

而炉子周围站着喝羊杂汤的客人们,也全都将嘴巴张得老大,脖子伸得像鸭子一样,手里的汤汁撒了满大襟,却全都不顾上去擦。

“一群妖精,有什么好看的?”孙大嫂身为女子,对波斯舞姬的正在扭动的身体毫无感觉,将手放在自家丈夫腰间,用力狠掐,“再看,还看!

你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啊?

够不够人家身上一颗铃铛?”

“啊,哎呀,疼,疼!”孙大被掐得痛呼出声,顿时魂魄就回归原位。

红着脸,高声叱骂,“你这狠心的婆娘,我看一眼又没花钱?”

待看到自家婆娘沾满油渍的头顶上,已经隐约有了白发,他的声音迅速又小了下去。

带着几分求饶味道,快速辩解,“再说,我看得也不是人,而是箱子里的琉璃。

乖乖,真的漂亮,透彻得就跟早晨时井口的冰凌一样,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做出来的?”

“是大食人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喝羊肉汤的客人中,也有一个穿长衫的,被孙大嫂骂自家丈夫的声音,羞得脸红,硬着头皮低声解释,“我刚才一直盯着那块牌匾看,上面写得很清楚。

大食人经过市易署准许,在东西两市,各开了一家珍宝阁。

专门卖大食来的琉璃制品和象牙,珊瑚,珠宝等物,还有正宗大食香水。

等过来年上元节那天就开张。

开张当日,前一百名进店的贵客,无论买多少东西,一律打六折!”

“哦”孙大恍然大悟,抄起勺子,继续翻搅面前瓦锅里的热汤。

琉璃也好,香水也罢,距离他都太遥远了。

就像那波斯小娘子的身体一样,无论打几折,都是他孙大这辈子也没资格去摸一下的奢侈。

而锅里的骨头和案板上的羊杂碎,才最实在,他和婆娘忙活一冬天,来年青黄不接之时,就能在全家人的饭里头多一半儿的米,少一半儿的糠。

“当家的,那我先去带孩子去学堂报名了?”见丈夫收了心,孙大嫂也就没了继续掐人的理由。

轻轻在孙大腰间挨掐的地方揉了揉,小声请示。

“去,赶紧去,不用管我。

我一个人支应得过来!”孙大立刻像被蝎子蛰了般,跳起来,随即,冲着自家婆娘连连挥手,“路上小心点儿,早去早回。

最好跟人搭个伴儿。

渭南距离咱家虽然没几步路,但是也得小心。”

“放心!

我带上杀羊的刀子!”孙大嫂一拍自己的柳腰,英姿勃发。

“快去,快去快回!”卖羊杂汤的孙大也被自家婆娘的动作,带得有了精神,大笑着向妻子挥动木勺。

随即,单手飞快地将木碗在桌案上摆成一排,朝着从摊子前走过的陌生人热情地打起了招呼,“羊汤,羊汤,刚烧滚的羊汤!

喝一碗,浑身上下热乎一整天。

汤不要钱,羊杂两文,您加一文,我再给你切一块肥肠啦”

婆娘生娃时,总是梦见紫气透过窗户。

老孙家马上要出读书人喽!

那个狗屁琉璃,狗屁象牙,狗屁香水和珊瑚,渴了不能喝,饿了不能吃,算什么好东西!

村东口的他三姑老爷说得好,给儿留家资万贯,不如给儿孙留一箱子书……

“滋啦!”一不留神,瓦锅里的羊汤溅了出来,满是油脂的汤汁落进了炉子内,青烟夹着灰尘扶摇而上。

“咳咳,咳咳,咳咳……”孙大被烟尘熏得连声咳嗽,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然而,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

“咳咳,咳咳,咳咳……”浓烟滚滚,熏得郭怒大声咳嗽,鼻涕眼泪齐流。

“少郎君,您不用在这盯着!

小的来,有小的在,您放心好了!”工头郭四用沾满了水的麻布遮住鼻子和嘴吧,快速跑上前,高声请求,“您是朝廷命官,用不着这么作践自己。

有小的在,您站远处指挥就行了。

小的保证不会出半点儿纰漏!”

“没看见我大师兄还在么?”郭怒抬手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瓮声瓮气地回应,“他都没躲得远远的,我躲了,成什么话?!”

“这,这,小的疏忽了,该打,该打!”工头郭四抬头看了看,目光透过翻滚的浓烟和水汽,果然看到不远处,自家少郎君的大师兄,当朝从四品秘书少监张潜,正拿着一根铁管子,在地上乱戳。

每戳一下,地面上都会出现一个深深的孔洞,大量的浓烟和水汽,紧跟着就从孔洞里冒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张潜的咳嗽声,也很快传入了二人的耳朵。

随即,就是一连串流水般的命令声,“任全,带几个人下到旁边的明坑里,踩风馕,让木炭烧得更旺一些。

张贵,张富,你们两个带人,在我面前这个地沟处多戳几个透气孔,注意用蘸了水的麻布遮住鼻子了脸,以防把烟尘吸进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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