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何谓披星戴月(10/11)
叶青竹强颜欢笑,对那庙祝妇人说道:“你先回里边去,我要与陈先生谈事。”
庙祝妇人,一头雾水,聊事情,为何不去祠庙里边聊?
不得讲究几分待客之道?
自己也好备些酒水蔬果。
只是她哪敢忤逆水神娘娘,返回祠庙里边,跨过门槛后,她悄悄回头,看了眼那一袭青衫的背影。
妇人一时间又有些失落。
这么多年,她偶尔想着,哪天与那个曾经的泥瓶巷少年重逢了,对方会不会感到有些……遗憾呢?
只是她这些小心思,在心湖那边念起就落下了,到最后,还是有几分担心,还有几分放心。
当年那个泥瓶巷的同龄人,约莫是真的好心有好报,总算不用把日子过得那么苦了。
因为妇人还是未嫁少女时,曾经跟娘亲在灯下,娘俩一边缝补衣物,一边闲聊家长里短。
都是些鸡毛蒜皮,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那个当了窑工学徒的少年,他经常会帮她们家做些庄稼活,每次都是主动开口,或是比如农忙时,他就会“偶然”路过田地。
而且她们家的稻田,抢水的时节,总是不愁没水。
一般人家,晚上去田边两趟就算顶天了,但是独独有个人,不是这样的,经常一整宿,就待在田垄那边。
之所以会这样,好像是只因为少女的娘亲,曾经去泥瓶巷那边,帮忙办了两场白事。
其实在小镇,街坊邻居,只要是没结仇的,往往都会能帮就帮。
老妇人说泥瓶巷姓陈的那么一家人,都是好人。
还说那么个好孩子,不该过得那么苦。
那夜闲聊,娘亲最后一句话,让妇人记忆犹新,那孩子苦得苦水都苦没了,所以在咱们这些外人这边,才会一直笑脸。
家乡小镇有句俗语,叫“从不德杀人”。
是说一个人,极有礼数,从不说是非。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看着那个叶青竹。
叶青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那位落魄山的隐官大人坐着,自己站着,岂不是显得居高临下?
可自己总不能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吧。
几乎同时跟小陌抬头,望向落魄山上方的天幕处,有一道纤细剑光落下。
陈平安站起身,不等他说话,叶青竹就下意识后退一步,陈平安笑道:“没事,今夜就是来见见水神娘娘,邻居多年,都没登门,不合礼数,回头去我们落魄山做客,我再尽一尽地主之谊,请水神娘娘喝酒。”
叶青竹很想说我不去。
但她还是默默点头。
其实陈平安也没真想把她和水府怎么着。
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小米粒的意思。
而这一路走来水神祠庙,小米粒始终微皱着的眉头,一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是答案了。
陈平安抱拳告别。
叶青竹赶紧施了个万福,没死不说,还没被打。
看来自己偷偷去别的祠庙烧香祈福,还是有用的。
至于去落魄山做客一事,简单得很,拖字诀!
小陌忍俊不禁,这位水神娘娘混到这个份上,大概是真知道苦头的滋味了。
原路返回,去往红烛镇,陈平安笑了起来。
是宁姚返回飞升城后,竟然让郭竹酒来浩然天下这边了。
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问道:“下次你看门,水神娘娘来做客,怎么办?”
小米粒甩着两条小胳膊,笑哈哈,“我胆儿可大,就算只有一个人在门口,都么的事,还要请水神娘娘喝茶嘞。”
陈平安笑问道:“那有没有瓜子待客?”
小米粒皱了皱眉头,立即就笑呵呵了,“想啥呢,我气性可长,一颗瓜子都不给的。”
陈平安笑道:“这么记仇啊?”
小米粒蹦蹦跳跳,摇晃着脑袋,嗷呜一声,哑巴湖的大水怪,我可凶。
落魄山竹楼那边,赶来一大堆凑热闹的人,只有裴钱最呆滞无言。
郭竹酒一样眨眼睛,不好,大师姐如今个子不矮了啊。
白玄立即以心声与这个自称是隐官弟子的家伙言语一番,说得请你郭竹酒帮个忙,帮自己跟裴钱当个和事佬,只要事成,必有厚报。
郭竹酒点头答应了,小事一桩。
她一个脚尖点地,身形向前跃出,在空中递出一只手掌,裴钱脸色尴尬,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掌,所以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击掌一次。
少女的身形落在裴钱身后,站在原地不动,背对着裴钱沉声道:“大师姐,卖我一个面子,你与白玄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如何?”
裴钱收起手掌,揉了揉额头,“好的好的。”
郭竹酒走到裴钱身边,开始绕着裴钱兜圈子,最后她伸手挡在嘴边,在裴钱耳边小声嘀咕道:“大师姐不小唉。”
裴钱翻了个白眼。
白玄打定主意,自己以后就跟着那个郭竹酒混了。
什么裴钱……
见那裴钱又用那个招牌动作斜眼自己,白玄立即缩了缩脖子,抬头看月。
虽然已经知道郭竹酒来到落魄山,陈平安却没有立即返回,而是让小陌带着小米粒先回,自己单独去往小镇。
走在泥瓶巷中,陈平安独自一人,没有在自家祖宅那边停步,而是一直走到了顾家祖宅。
曾经有个还不是妇人的年轻女子,一家三口住在这边,她爹娘逝世后,就嫁给了个姓顾的外乡人。
所以后来,她克死了男人,成了个寡妇,小镇很多人都说是怪她自己,因为被那个两家宅子离着不远的孤儿害了。
早年那个孩子接连死了爹娘,她就该知道轻重的,竟然还敢那么帮忙操持白事,甚至还要守灵。
后来她带着孩子,艰难生活,就又有人开始说怪话,说等着瞧吧,迟早连你顾家的那根独苗,都要被那个姓陈的克死了,早晚的事。
陈平安双手笼袖,后退一步,背靠着墙壁,望向那座如今已经空无一人的老旧宅子。
有次大半夜,当时还没去当窑工学徒,睡眠浅的消瘦少年,立即就听到了巷子里边的声音。
外边有人似乎脚步匆匆,还摔了一跤,便有了撕心裂肺的哭腔,少年顾不得穿上草鞋,就光着脚跑了出去。
一摸那孩子的滚烫额头,再摸脉象,少年哪怕只是粗通药理,也知道不妙。
先让那个只是哭的妇人,不担心,再从妇人手中接过孩子,他抱着孩子一路飞奔,跑向杨家铺子。
双手抱着孩子的少年,使劲用额头敲着杨家铺子的大门,大半夜的,没有响应,满头汗水的少年就开始用脚踹。
终于让一个住在后院的老人,披衣开门,朝那个踹门震天响的少年,劈头盖脸骂了句没教养的东西,急着投胎?
可杨爷爷最后还是救下了小鼻涕虫。
后来认识了刘羡阳。
顾璨是一个打小就性情凉薄的孩子,这个小鼻涕虫,养不熟的。
这甚至不是外人说的,而是刘羡阳说的。
不过刘羡阳也说,不管如何,顾璨独独对你,还是很念情的。
陈平安闭上眼睛。
小时候,自己两次披麻戴孝,为爹娘送行,队伍里,都有那个年轻女子的身影。
后来,还有她的那次开门。
不管她以后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所以就算天塌下来。
都别想着顾璨死在我眼前。
我可以死,顾璨都不会死。
陈平安双袖一震,直接化虹落在杨家铺子的后院。
进入李槐说的那间厢房,桌上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内容,就只有一句话。
民以食为天,你吃饱了吗?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将这封信收入袖中。
桌上还有一根崭新旱烟杆,和一袋子烟草。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凭借记忆,点燃旱烟,结果只是一口,就被呛得不行,咳嗽不已。
屋内一时间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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