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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恩威(1/3)

她梦见自己的脊背上,长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乘风翱翔。

整座长安城都匍匐在她的脚下,人小的得宛若棋子,街道纵横,宛若棋盘上的经纬。

而大明宫,在她脚下,则彻底变成了一只蝈蝈笼子,肥胖的兄长李显挺着油肚,坐在笼子中央叫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她只要随便踩下一脚,就能让笼子和里边的蝈蝈同时粉身碎骨。

李令月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人不会飞,长安城也不会那么小。

然而,她却尽力不让自己从梦中醒来。

醒来之后很无趣,太平公主李令月知道。

家里头死气沉沉,孩子都跟她不亲近,丫鬟仆人最近见了她,如老鼠见猫。

唯一还能偶尔说几句贴心话的丈夫武攸暨,最近却又迷上了烧制琉璃,终日流连于城外的作坊不归。

丈夫说要替她出气,所以花费了重金,从波斯王子手里买来了烧制琉璃的古方。

原料只用沙子。

而据她派心腹刺探来的消息,王元宝那边,每天用得最多的原料,除了泥炭之外,也是沙子。

只是,王元宝那边琉璃生意越做越红火,日进斗金。

而她丈夫武攸暨这边,到现在为止,烧出来的东西还是惨不忍睹的一大坨。

“公主,公主,慧范禅师求见!”一个蚊蚋般的声音,钻入她的梦境。

将她从天空中,硬生生拉回了地面。

棋盘般的长安城消失不见,蝈蝈笼子和笼子里的蝈蝈,也无影无踪。

身下的床榻热得宛若蒸笼,皮肤上正在滚动的汗水,则如同数十条虫子在爬。

毫不犹豫从枕头旁抓起一只木盒子,李令月闭着眼前朝声音来源处丢去。

“啪!”盒子碎裂声清晰入耳,蚊蚋般的呼唤声,立刻变成了恐慌的谢罪声,“公主息怒,婢子不是存心打扰您。

慧范禅师求见,说有要事跟您汇报。

崔湜也在花厅里候着跟您辞行!”

“谁,崔湜,他还有脸来辞行?”太平公主李令月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目之中,寒光四射。

跪在地上的婢女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如实汇报:“是,是狸姑陪着他一起来的,听闻您在休息,他们二人就等在了花厅里。

公主不想见他,奴婢这就去替公主赶他走。”

“谁说本宫不想见他了?”太平公主却忽然又改了主意,挣扎着坐起来,横眉怒目。

“让他继续等着!

人都哪里去了?

过来伺候本宫更衣。”

“是!”地上的婢女答应一声,站起身,逃一般离去。

同时,有四名婢女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一边打了扇子,为太平公主扇凉风,一边轻手轻脚地伺候她更换会客用的衣服。

六月的长安城很热,扇子扇过来的风,也不带丝毫凉气。

反而令她身上汗水更黏。

太平公主烦躁地站起身,踩着木屐向外走去,双脚刚刚开始移动,就看到了地上碎裂的木盒与玻璃镜子。

楞了楞,脸上再度阴云密布。

木盒与镜子是一整套,里边还有腮红,口媒子之类,结构非常巧妙,携带和使用都极为方便。

价格据说高达十多吊,然而,刚才却被她亲手摔了个粉身碎骨。

太平公主不愁钱,特别是逼着白马宗交出了一成干股到自己名下之后。

然而,她却至今没有六神商铺的贵宾卡。

这个檀香木梳妆盒,还是春天时她手下一名心思灵活的官员,特地托自己的夫人出马,从六神商铺买来进献给她的。

她虽然嘴上不屑一顾,却经常拿在手里把玩。

而今天,居然稀里糊涂就给砸了个稀烂!

“该死的六神商行!”不肯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悔意,太平公主李令月在心中诅咒了一句,昂首阔步,从镜子的碎片上迈了过去。

环佩叮当,衣袂随着手臂的摆动飘飘荡荡。

婢女们不敢拦阻,一路追出门外,用沾了冷水的巾子伺候太平公主净面。

然后又取来脂粉,在院子里,快速给她画了个一个淡妆。

冷水带来的凉意,让太平公主心中的烦躁减轻了不少,扭头四下看了看,她忽然将手朝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一指,大声吩咐:“放一张矮几,两把椅子。

带慧范来这里见我!”

院子中会客,肯定非常失礼。

然而,婢女和仆人们,却依旧无人敢于劝谏。

纷纷按照她的指示行动,不多时,就将矮几和椅子摆好,将白马宗宗主慧范带到了内院。

那慧范看上去老态龙钟,脸皱得宛若风干后的寒瓜叶子。

然而,脑子却非常灵活。

看到太平公主居然在梧桐树下召见自己,立刻蹒跚着上前,笑着躬身:“镇国太平长公主在上,贫僧这厢有礼了!

贫僧何德何能,敢教公主于梧桐树下,以醴泉相待?

真是折煞,折煞!”

“嗯?”太平公主微微一愣,旋即,笑靥如花。

传说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按照这种角度解释,她在梧桐树下请客人喝茶,非但不是轻慢,反而是对客人的特别尊敬。

“此树沾染凤鸟福泽,隐约已有祥瑞之气蒸腾其上!”那老僧慧范口才真是了得,一语化解了自己的尴尬之后,继续笑着称颂,“贫僧先前在路上原本热得汗流浃背,刚来到树下,就觉得凉风透体,飘飘欲仙。”

“禅师真会说话。”太平公主明知道慧范是在拍马屁,却也觉得全身上下的燥热感觉迅速消退,隐隐约约,好像真有小风隔着衣服,吹干了自己身上的汗水。

“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瞎话当真话说,慧范双手合十,轻念佛号。

太平公主闻听,心中愈发觉得舒坦。

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吩咐慧范入座。

然后又命婢女们给大师倒茶,以解酷暑。

慧范和尚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太平公主打交道,早就摸透了她的秉性。

因此,也不过多客气,道了声谢,坦然落座。

双方又说了几句废话,然后,就慢慢将话头拉回正题。

那慧范,再度站起身来,向着太平公主缓缓施礼,“贫僧惭愧,此番前来,是特地向镇国长公主汇报,白马宗上下,已经一致决定,接受那魔头的条件,以避其锋芒。

此举虽然……”

“什么?”虽然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丝准备,太平公主也没想到,白马宗居然怂得这么快。

楞了楞,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六万吊,贵宗就不犹豫一下?

即便是做生意,也总得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吧?

更何况,他还要贵宗一次交出十名“了”字辈高僧去蹲牢狱。

如果贵宗也答应下来,下次再想对付他,宗门之中,谁人还愿担此重任?”

“长公主问得极是,贫僧此刻,惭愧得几乎无地自容!”临来之前,慧范和尚已经做足的功课,因此,憋红了脸深施一礼,用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的口吻解释:“但是,魔焰太盛,我宗只能先求保存元气,以期将来时机成熟,再雪今日之耻。”

“魔焰太盛?

他不就依仗朔方军在背后撑腰么?”太平公主双目圆睁,不屑地连连撇嘴,“他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了,那张仁愿老贼,总不能日日派一支兵马护着他。

宫中那位,圣上也不会准许有人擅自调动边军!”

“公主所言,我宗当然也想过。”慧范叹了口气,继续无可奈何地补充,“可我宗畏惧的,却不是边军。”

“不是边军,还畏惧什么?”太平公主眉头紧皱,脸上的失望清晰可见,“你上次说想跟他握手言和,本宫还以为,是各退一步,刚好本宫当时也有事无暇分心,所以才未反对。

没想到他却狮子大开口。

既然他给脸不要,就休怪……”

“公主,请听贫僧一言。

那魔头只适合智取,不适合以力降之!”慧范忽然胆子变大,没等太平公主将她的计划说完,就低声打断:“本宗第一次对付他,本以为稳操胜券,结果他却凭空召唤来了火流星!

本宗第二次对付他,动用了近千山贼,志在必得。

结果,他手中忽然拿出了刀枪不入的镔铁甲,周围还凭空冒出了数千边军!

五日前,本宗最后一次出手,赵护法还没等杀到他身边,他忽然拿出了一支法器,“轰隆”一声,将赵护法胸口打了个稀烂。

如果本宗不答应他的条件,继续出手,公主,贫僧真的不知道,他还会拿出什么样的法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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